七日来复(9)
作者:玫瑰の十字
雨水从单元门口倾盆而落,水泥构成的屋檐,狭窄的空间避免面对面的视线沟通,这样一个环境提供了倾诉的安全感,更容易勾起人的心事。吴祈麟也不管对方如何,自顾自的开始了,没有头没有尾。
“我是个养子,亲生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把我抱了回来。
“我猜你可能不认识我父亲,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觉得难以为继,那么多纷繁的细节,似乎哪一个都值得一说,又哪一个都不值一提。如何才能用最简单的叙述讲清楚一个活了76年的人,吴祈麟觉得,即使自己新闻科班出身,在这一刻也显得无力。他挑拣一番,想着还是按照时间说起。
“我的父亲是个英雄。”这个开头让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吴祈麟13岁那年,父亲48岁,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下面盘口的伙计怀着二心,趁父亲、花叔、胖伯不在,绑架了他,据说威胁父亲要他交出整个产业。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些,被绑匪困的严严实实,扔在一个墓里面,旁边就是棺材,他吓得动都不敢动。绑匪到外面去打电话,墓室里面留大半的伙计看着他。伙计们低声谈论些什么,他只听清一句“那就挖掉眼睛”,更是惊惧不已。在墓室这种环境,压低声模糊不清的语句比高声大叫更令人恐惧,他忍不住想起那些恐怖的传闻,生怕自己被鬼抓走吃掉。
外面忽然爆炸一般响起枪声,震得整个墓室摇摇晃晃,头顶上土块往下砸,伙计们纷纷拿着家伙冲上去,没人理会被扔在地上的他。他拼命挣扎着躲避土块,却还是慢慢被埋了起来,13岁的少年心中充满恐慌,嘴巴被封住发不出声,他是真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面了。
突然,顶上的土层刷拉一下掉落一大块,露出外面血一样的夕阳,枪声瞬间放大,隐隐听得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的父亲在一片枪声中跳下来,单手将他抱起,牢牢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抬枪扫射,逼退了进犯的绑匪。忙中偷闲,他听得父亲对他说,祈麟,睡一觉,然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父亲的手上带着火药和血腥味,把他的脑袋埋在自己的颈侧,用肩和手掌堵住他的耳朵。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别的,只有父亲沉稳的心跳咚咚敲响在耳边。他不会死了,他想,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很放松的沉沉睡去。
“我一直觉得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他更像个学者;但那个瞬间看到他拿枪跳下来,真是像神佛一样强悍。”吴祈麟必须抬头,他觉得眼眶湿润,那个温和又强大的父亲,终于也离开了他。
年轻人仍旧沉默,但吴祈麟觉得,他听的很认真。
肆
吴祈麟现在是说话严谨、有根有据的新闻记者,但在高中时候一度休学,叛逆的尤其严重。他自以为,所谓自由就是随心所欲,而所谓权威就是出口必为真理。他的成绩其实不错,考上名校并不成问题,但他就是觉得读书太“乖”,不合心意;满心想着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下。
但究竟什么才是天下,而怎样才能得到天下,这是他没有过多考虑的,毕竟年少轻狂。
青春期的孩子,父母大约是一种必须跨过的障碍,只有跨过了这道坎,才称得上真正成年。而成年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有吸引力。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情自己管,你不要管我。自然,对于父亲,他一样口无遮拦。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加上家里并没有一位女主人作个缓冲,那几年两人几乎就是针尖对麦芒。父亲面上看着和善,似乎特别好说话,历来也宠着他,所以那时的吴祈麟并没有太把父亲放在眼里,觉得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超越他——他似乎忘了父亲当年单枪救他的气势,也忘了长沙城吴小佛爷的名头。
年轻人胡来,到夜店去差点惹上黑道,父亲把他从警局里提出来,沉默着带回家。花叔和子彦也在,秀姨出乎意料的一声不吭,他感到莫名的压力,仿佛自己孤身一人对抗强大的旧有力量,莫名又生出一种豪情。那时的吴祈麟哪里知道,他自以为的狂放不羁、离经叛道,不及父亲、花叔、秀姨当年面临的险境之万一。即使是比他小的子彦,在这方面也远比他稳重许多。
父亲尚未开口,倒是他先振振有词的说了一堆,往来没几句,他就脱口而出:“你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爹娘早就死了,你凭什么管我那么多?养我的钱算是欠你的,我吴祈麟将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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