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紮多爾的胸口被紮成瞭蜂窩，雖然仍剩下一口氣，但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瞭。阿斯代倫並沒有停下來，他敏捷地換成正握姿勢，將卡紮多爾摁在地上，愈發猛烈地用匕首刺紮那具脆弱的軀體。一下、一下、一下……

最後一刀耗盡他全部的力氣——他拔出匕首，踉踉蹌蹌退瞭幾步，聲帶震顫著洩出最後一聲破碎的哀鳴。末瞭，他脫瞭力，跪倒在骯髒的血泊裡。

四肢癱軟下來，他卻仍舊用怨毒的目光睨視著那隻碩大的蠕蟲。卡紮多爾向外冒血的速度越來越慢，在最後兩下掙動之後，徹底失瞭動靜。

結束瞭。

阿斯代倫茫然地望著一地黑紅。

長達兩百年的噩夢，在填埋瞭有關過去所有回憶之後，在扼殺他所有自我之後——猝然結束瞭。

阿斯代倫抽動瞭兩下，仰頭大哭起來，仿佛要把肺腑中積壓的污穢盡數嘔出。然而，他已經流不出眼淚瞭，甚至發不出連續的哭聲。

他是一具掏空瞭血肉的殼，裝載著兩百年的仇恨，當仇恨被抽空，他便什麼也不剩——就連軀殼都枯萎到風幹，榨不出一滴眼淚。

我站在他身後，手在他肩膀上空懸著，安靜地抽泣著。

……

他恢複瞭一些力氣，擡手抹掉臉上的血漬，晃晃悠悠起身，像是要對我說些什麼，可我什麼都聽不見——包括他的心跳和呼吸。

眼淚灌進瞭我的喉嚨，疼痛在我的血管裡顫動，我撲向他、將他抱住——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他的身體冰冷而僵硬，一如城外那座冰冷的墓碑。我埋在他身上，收緊雙手，泣不成聲。在許多個瞬間以後，我終於聽見他複蘇的心跳聲。溫冷的水滴沾濕瞭我的後頸，他緩慢地、緊緊地回抱住我——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他鉆進瞭我的頸窩，流動的眼淚濡濕我的衣領，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動。當我們的體溫融在一起，耳畔，他的聲音像沉睡時的呼吸一樣輕盈。

他說：“我自由瞭。”

我低笑一聲，輕拍他的後背。

“嗯。”

答案

夜色濃得像酒杯裡的楚爾坦火泔，阿斯代倫抱著膝蓋獨坐在營火旁，欣賞著頭頂上那片永不湮滅的星空。

我將楚爾坦火泔替換成色澤更紅的阿薩巴黃昏，舉著酒瓶貼著他坐下。他身上清甜的柑橘調香味已經散去，留下如雨後朽木般微苦的清新。

“兩百年以來，我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星空。大多數時候，我忙著將一個又一個可憐的獵物帶回去，幾乎沒有閑心思去欣賞夜景。這是第一次。”他轉頭看向我，翹起嘴角，“哦，第二次。”

“我們會一起看更多的景色。”我靠在他的肩頭。

他無比自然地攬住我的肩膀，說道：“我或許應該重新習慣陰影，誰知道我還剩下多少陽光下的日子呢？”

我舌尖泛苦：“你會後悔你的選擇嗎？”

“不，我很確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不過，我的確為之前的選項感到後悔。”他的視線變得深邃而綿長，“或許再也見不到太陽就是自由的代價。”

我坐直瞭身子，認真地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尋找重新見到陽光的方法，一起欣賞世界各地的夜景。”

他低笑瞭一聲，側過臉來輕吻我的額頭：“我會記住這一點的。當然瞭，前提是我們都能活下來——畢竟恐怖的死亡總是與你如影隨形~”

我兩手叉腰，裝作生氣的樣子：“喂！你是在嫌棄我嗎！”

“哎呀，開玩笑的。”他揉瞭揉我的腦袋，然後站起身來，“或許，你願意陪我出去走走嗎？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就在城外。”

我歪瞭歪頭，張開手臂：“如果你是想偷溜出去和我親親抱抱的話，可以直接開口的。”他被我逗笑，環住我的腰，把我扶起來。

“走吧？”

於是，我們十指相扣，一同在幽深的小徑上漫步。自從兩百年前的某一天後，我再沒見過夜晚的博德之門，以至於我沒能意識到腳下這條正是我最熟悉不過的、通往城郊墓園的路。

墓園靜悄悄的，所有的魂魄都在以死亡為名的搖籃裡安眠著。園內飄著腐朽的泥土氣味，不過阿斯代倫身上的木質香蓋過瞭一切。他數著石碑前進，我不動聲色地跟著，實際上，我的視線早已在刻著他名字的石碑上降落。

“我們到瞭。”

他松開我，走向瞭那座我最為熟悉的墓碑：“這裡竟然這麼幹凈，我還以為我的墳頭草會有兩米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