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凝望着她的那双发光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究竟犯下了怎样的谬误。

他很快就已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了。有某种无形之物进入了他的思绪之中，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捅穿了他的灵魂。

蝙蝠侠几乎发出了一声哽咽——尽管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种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人碰触的感觉仍然怪异而鲜明。变化与渴望占据了他的思想，那把柔软的刀子是每个人都有的可愈的悲伤。

而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的斐莉达的悲怆是如此磅礴浩大，几乎让人落下泪来。

在这扭曲的现实与梦境之间，他渐渐领悟到，也许蝙蝠侠最好的结局就是迷失于自身的恐惧。这些纷乱扰攘的思维如潮水般涌来，终将淹没一切痕迹，而他不过是这无尽虚幻中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下一秒，蝙蝠侠猛地抬起手抓住了斐莉达的手指，同时翻身而起，把她压在了地上！不等她做出回击，他的手腕发力，迅疾地用双手把她双手的手腕禁锢在头顶，迫使她仰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你对我做了什么？”蝙蝠侠声音低沉地发问，很好地掩饰住了他声音中的那一丝颤抖。

斐莉达挣扎了一下，发觉身上的男人的确是有意识地对她进行压制，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么快就恢复理智了？那可是被改进过的种类……嘶！”

因为没听到回答，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像只愤怒的大猫般低下头，在她的颈窝处狠狠地咬了一口。在他此时的思维中，似乎认为这行为和他殴打罪犯时用疼痛进行威慑时的举措没什么两样——既然腾不出手，蝙蝠就该动用它的利齿。疼痛带来恐惧，恐惧就是惩罚。

身下的人因疼痛而肌肉绷紧，血腥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这味道让蝙蝠侠短暂地回过神，抬起了头，死死盯着斐莉达的脸。

被他咬了一口的女人微微眯起眼睛，发出一声含糊的哼笑：“……看来药效还没过。”

“你对我做了什么？”蝙蝠侠再次执着地重复道，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斐莉达蹙起眉头，那个往日温柔腼腆的年轻姑娘的影子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她动了动被蝙蝠侠死死按住的手腕，轻声说：“好疼。”

蝙蝠侠看向被他死死禁锢住的那双手。那双手能被他轻而易举握在掌中，纤细伶仃的腕骨在他的压制下轻微地发着抖。

此时那只覆着绷带的手腕已经隐隐沁出可怜的血色，他下意识地稍微松开了一些禁锢的力道：“告诉我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斐莉达垂下眼睛，唇角忽然扬起一丝微笑，“我和你有一个共同的愿望，蝙蝠侠……那就是让蝙蝠侠消失。我想和你一起实现它……唔！”

在说话间，她未受伤的手突然如游鱼一般从他掌中滑了出去，迅速地探至后腰的位置。

但早有预料的蝙蝠侠动作比她更快——他闪电般重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手中的注射器扎进了她脖子上的静脉！

“你说，这没有副作用？”蝙蝠侠声音沙哑地说。他看见身下那张被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的脸上，哪怕被他压制也镇定自若的表情寸寸碎裂。

斐莉达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原本漆黑纯圆的瞳孔开始缩紧变亮，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蝙蝠侠！”

“这很公平。”蝙蝠侠没有放开她，冷静地说道，“现在我们是平等对话了。”

理论上说的确如此。

恐惧毒素的影响十分公平，并不会因为使用者和发明者之间是上下级关系而对她网开一等。

只不过蝙蝠侠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斐莉达实际上和他一起吸入了三罐恐惧毒气，只是她极其擅长应付恐惧带来的影响，于是对此表现得并不在乎而已。

而现在，恐惧的阈值超过了安全界限。

绝望如狼，吞噬念想，斐莉达的身体禁不住地发起了抖，朦胧的意识中似乎传来了狼嗥。

理智完全无法掌控身体的反应，除非她现在就让灵躯离开身体，进入漫宿。但身体的恐惧必须要灵魂的安抚才能渐渐消除，斐莉达只能自己度过这段时间。

事实证明，利用恐惧毒气确实能让蝙蝠侠短暂失措一小段时间，但只要给他机会，他从不会被真正打败。

斐莉达明白这点，并一度对他的这个特质欣赏至极。只不过，当这种反制被应用在她自己身上时，她可就欣赏不起来了。

死亡在下方，她觉得自己正在下行。好害怕，身体在这样说。她正在害怕死掉，害怕重来，害怕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好想知道蝙蝠侠为什么永远意志强大，永远能走下去，永远不会倒下。

斐莉达的手指在蝙蝠侠的压制中蜷缩起来，她的眼圈红了。几秒种后，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止不住地滚出，大颗大颗地划过脸颊，流进她散落在地毯上的头发里。

她并没有利用恐惧和无助去消除蝙蝠侠的警惕心的意思，只是大睁着双眼看着他，安静地流着眼泪，任由泪水把她的眼睛浸润得模糊一片。

“蝙蝠侠……”斐莉达的声线有些颤抖，“我真讨厌哥谭……也讨厌你……”

本想利用她的恐惧问出真相的蝙蝠侠见此感到一阵头皮发紧。他久久地凝望着她的眼泪，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万圣节之夜，当斐莉达在从他口中听闻E小姐的死讯时，她哭起来仿佛也是这个样子。

而现在，他的心脏还在因恐惧而过量分泌的激素作用下疯狂地跳动着，几乎给了他一种这剧烈的心跳是因为她的泪水的错觉。

“我送你回家。”蝙蝠侠最后只是松开了对她手腕的挟制，在地板上直起身，低声说道，“……斐莉达。你总是不说真心话。”

“我不回家。”斐莉达呜咽着说，伸出双臂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拒绝走路的意愿，“我没有家……”

“……”蝙蝠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在脖子上挂着个活人的情况下爬了起来，与泪水仿佛无穷无尽的斐莉达僵持了几秒钟后，终于败下阵来。

他单手像抱猫一样托住斐莉达，另一只手捡回他的万能腰带，又从地上捡起在刚刚的短暂争斗中被扔到一边的那支只剩下一点残留液体的注射器，把它收入腰带中准备回蝙蝠洞进行分析。

抗衡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做完这一切后，他有些认命地打横抱起斐莉达，从门口离开。

“我不回家。”斐莉达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抽泣着说，“我要去买蛋糕。”

蝙蝠侠动作一顿，决定无视她的话。他现在真的有些相信她就是E小姐了，毕竟那种如出一辙的小恶魔般让人无奈的感觉很难复制。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在恐惧毒液的作用下在他怀里浑身发抖的斐莉达突然抬起头，一口咬在了他的下巴上。

蝙蝠侠的表情当场崩裂，他扭过脸挣脱突然咬人的羊羔，冷酷地再次重复道：“我送你回家。”

“我和迪克约好去韦恩庄园看他。”斐莉达依旧环着他的脖子，眼里含着两汪欲流未流的泪水，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谴责，“现在我迟到了。”

这还能怪他不成？！

想想他带回家的那个孩子失望的目光，蝙蝠侠的良心微微一痛。他磨了磨牙，像做贼般用披风笼住斐莉达，闪身翻进了街角最后一家还没打烊的蛋糕店里。

夜里值班的店员打着哈欠抬起头，接着狐疑的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刚觉得店里的阴影突然扭曲了一下，阴冷的风穿堂而过，让他打了个冷颤。

店员低下头，接着惊恐地发现柜台上多了张纸钞，而橱窗里最顶层的蓝莓蛋糕却已不翼而飞，仿佛灵异故事的开头。

在蛋糕店员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的同时，蝙蝠侠怀里的斐莉达抱着一个小蛋糕盒，轻轻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