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语默蓦地噤声,似是真的被问住。
这一次,她心里清楚,宋知所言是事实。
或许因周亦婵与自己离散18年,她此前从不曾了解;亦或者,周亦婵对她总是无话不谈,什么都写在脸上。
很奇怪,在面对周亦婵时,宋语默的确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该怎么做。在另一个女儿面前,她很容易就能敞开心扉。
但宋知不一样。
她总是顺从、沉默又疏远的,很少像周亦婵那样对自己亲昵,她就像她的父亲周衍一样。
所以,她便以为,如果需要她会开口。宋知没有开口,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根本不需要了。
和宋知的沟通甚少,她一直以来都是知道的。
但她以为,这就是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之道。有人掌控孩子,有人随心放养,她是后者。
宋语默以为,这样的相处中,宋知是自在的。
直至此刻,对上女孩失望至极的眼睛,听到宋知歇斯底里地指控自己的冷漠。她才陡然惊觉知道,原来女儿其实一直在忍耐,一直对自己有所期待。
女孩倔强地看向自己,眼泪一直无声坠落,宋语默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终于不再为自己辩驳,开口道歉:“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委屈和压抑,我一定会再努力多做一些。”
宋语默的面色彻底柔和下来。
她为女儿递去纸巾,重重叹气,又道:“宋知,可以主动告诉我你想要。就像周亦婵那样。”
她说:“我无意漠视你,伤害你。”
“我真的没有告诉过你吗?”
宋知目露嘲讽,冷冷地质问,“妈妈那次是怎么对我的,都忘记了吗?”
她没有展开说是哪一次,宋语默却立刻回想起来。
那是宋知刚上初中的时候。
彼时,为了拉进和妈妈的距离,她还会主动跟其诉说心事。宋知会与妈妈分享,自己来初潮的窘迫与奇妙;会告诉她,有男孩子给自己写情书;亦会诉说朋友写给自己绝交书,却被老师发现当众朗读……
都是少女最青涩的心事,她毫无保留的与妈妈分享。
可是一个学期后,宋知在妈妈的新作里,看到了她所诉说的全部。事无巨细,宋语默甚至连她提及的那些姓名都没有更改。当时,她主动引领关心的一幕幕,也都被一一照搬进了她的书里。
原来这就是妈妈终于愿意倾听的原因。她在书写校园相关作品,她需要那些素材,仅此而已。
宋知表达爱意的分享欲,最后都成了妈妈的书写工具。
那天,她们大吵一架,从此与母亲离心。
经由宋知提醒,宋语默才恍觉,的确是说过的。
好像正是那次之后,她开始沉默、疏冷。她以为这是小孩经历青春期的正常,以为是小孩长大后的必然,却原来,是她受伤的表现。
仿佛一直所奉信的真理被打破,宋语默骤感心乱。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自己竟疏忽至此吗?她从不知,自己竟会让女儿这样痛心入骨。
看着宋知伤心欲绝的模样,宋语默几度张口,却几度又止。
而宋语默的辩无可辩,却更加刺激拉扯着宋知的心。
妈妈什么都不解释,就是默认了她的偏心,她的冷漠。
她终于泪流满面,放肆宣泄:
“你一面漠视我,却又一面像现在这样,把我和你所分享的全部都功利地写进你的书里。你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因为你想从我这里收集写作素材。结果你居然还反过来质问我,怎么能说出‘工具’这样的词语。”
“为什么?因为你本来就是,只把我当做可有可无的一个工具而已!”
“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这个指控过于严重,宋语默不愿承认自己竟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
她急急地解释:“那时,将你写进我的书里,并不是故意要把你当工具。我只是,不由自主。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不喜欢,甚至,到厌恶的程度。”
利用身边的素材,那几乎是写作者的一种本能。
宋语默的确,无法控制,亦无法保证什么。
“呵。”
潸然的宋知,忽而哂笑一声,似痛到极点怒到极点:“真是好一个,‘不由自主’!”
她抬手用力将泪擦掉,“不由自主。原来,你利用我,你自始至终冷漠的原因,居然就是简简单单的‘不由自主’。”
她讥讽地反问:“那妈妈今天也是不由自主了?而今天以后,妈妈又预备再有多少次不由自主?”
宋语默一时张口结舌。
她想说不是这样,但她的确因此,对女儿疏远,对她造成了事实上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