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啊(6)
可是等到天黑赵毓芳都没有回来。
太阳落下,月亮出来了。
菜市场里的摊贩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摊,对面夜市的灯亮起来。
那一端人声鼎沸,这一端归于沉寂。
五岁的桑逾慢慢从石台下爬出来,伸直了已然麻痹的双腿。
她站在漆黑死寂的场棚里,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这呼吸粗重喑哑,略微颤抖,一点点放大了她的惊慌与无助。
她被抛弃了吗?
这个拼凑出来的家终于容不下她了吗?
小小的她一边抽噎,一边朝有光的方向走。
像一条流浪的小狗,凭借着依稀的记忆走呀走,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想当初她没抱着能成功回家的希望,只有一腔对黑暗的排斥,因为路上没有遇到一个疑惑她怎么独自游荡的好心人,也没有看到警方设立的岗亭和派出所。
可老天偏就发了一次善心,让她走对了路。
她只记得她怀着绝望的心情走了好久,又累又冷,无依无靠。
回去以后,她并没有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觉得心寒。
桑黎川将她自己找回家这件事当作了跟人吹嘘的资本,逢人便说“我这个大女儿,可是五岁就认得路了,自理能力强得很,完全用不着大人操心”。
赵毓芳更是用一个“乖”字,哄了她好多年。
“桑逾?”
江憬的呼唤让她的意识回了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停在原地愣了很久,难为江憬惦念着她,知道回头,不然她又差点跟丢。
险些在一个坑前摔倒两次,令她万分懊恼,心中的懊恼积攒多了,俨然变成了自责。
她恰巧定在卖糖画的摊位前,江憬当她想吃糖画,便领着疯狂拒绝的桑珏折返回来,指着插在展位上已经做好的成品问:“想要哪个?”
桑逾不明所以,茫然望着他。
江憬以为她是想要又觉得难为情,不好意思说出口,笑了一下,恭敬有礼地对面前走街串巷的老手艺人说道:“烦请您给我妹妹画一只兔子吧。”
此言一出,正踮着脚拔下了某一支成品的桑珏脚跟落了地,看着手中握着的、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褐色糖龙,瞬间觉得不香了,当即就欲插回去。
结果江憬中途截了胡,递还给她,跟做糖画的师傅说:“这个我也要了。”
一锤定音。
桑珏气到奓毛,心里有多介意桑逾拿到的糖画是江憬给她专门定制的,嘴就有多硬,走在街上不停地捧高自己得到的龙,贬踩桑逾得到的兔子。
“我的龙可威风了,有主宰天下的气质,翱翔于九天之上。不像你的兔子,活在食物链底端,总是被关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这年头,未成年接触到的词汇信息太多,普遍早熟。所以赵毓芳早就说过,她但凡将她聪颖绝伦的机灵劲和学本事的能力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每次考试都在倒数几名徘徊。
江憬是堵不住桑珏的嘴,但他能安慰桑逾。
闻言,他温柔地对桑逾说:“兔子多可爱啊。忍耐力强,顽强又坚韧,对外界没有丝毫攻击性和侵略性,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很讨人喜欢了。”
桑珏年纪不大却很聪明,一听就明白了江憬的言下之意。她全然听不得有人说她最讨厌的桑逾招人喜欢,又不想当着江憬的面撕破自己活泼开朗、阳光伶俐的嘴脸,只得拐弯抹角地说:“江哥哥,我想看动画片。”
桑逾听出她的潜台词是想回家,出于作为姐姐对妹妹的关照,她又和平时一样意图退让:“要不……我们回去吧?”
他们才出来了不到半个钟头,大人们的事八成还没谈完,就这样回去了,那他们出来这趟也就没意义了。
江憬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自行做出了判断:“不用回去。影城就在前面,我们去看新上映的动画片。”
“不能去影城。”桑逾紧张道。
江憬疑惑地看向她。
桑逾给出理由:“家里的大人不让去。”
家虽然一直在搬,但赵毓芳一贯的主张是生活质量一定要保证,家里该有的配套一样不能少,不一定非要是顶配,至少要有。
别墅这边原本是没有放映室的,毕竟桑黎川要上班,孩子们要上学,赵毓芳也要外出和她那些太太圈的姐妹们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大概率用不上。后来在赵毓芳的一意孤行下,家里的一间客房被改造成了放映室,光是正中央的那块显示屏就花了三十万。
桑黎川的生意黄了好几桩,听说后直骂赵毓芳败家,盛怒下撂了话:“谁也不准去外面看电影,就在家给我把这块屏幕看到烂!”
当时他暴跳如雷,可这间放映室装潢好后,全家就数他用得最多。每当要开私密会议或者谈生意找不到合适的地点,他就把人往家里带,长此以往也省下了不菲的场地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