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11)
周旋隐约猜到,不确定地问:“谁?”
“不是刚刚才见过面吗?”他笑着说,“唐遇礼。”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周旋直言不讳,她向来不会掩藏自己的求知欲,“我很好奇,他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帮工,为什么能在你们这待这么久?”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帮工?”彭舟解释道,“他负责看管三伏不出岔子,就比如你刚来那天,三伏差点攻击你,他私下来跟我说要安装护栏的事,保护庙里大家的安全,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周旋若有所思,总结道:“所以他负责看狗?”
彭舟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他偶尔还会顶替有事的师傅在偏室释经解禅,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听听看。”
周旋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幅场面,忍俊不禁的同时却没有对此产生任何违和感。
似乎是为了给周旋下一针强心剂,彭舟又说:“我已经事先知会过他,他现在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可以吩咐他做任何事。”
最后一句没有边界感的话,令周旋陡然生出自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错觉。
她压下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兴奋感,在蕴袅着茶香的空气中,朝彭舟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彭舟办事效率很高,当即问清周旋的银行卡号,把一半定金打了过去,甚至连合同都准备好了。
周旋一页页往后翻看,分神扫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不怪她多疑,而是彭舟处理地太周密了,就好像早早办好这一切等着她出现似的。
“没几天。”他大笔一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毕竟口头承诺不具任何效应,还是要签署法律协议,这样我们双方都能安心。”
这句话说在周旋心坎上,她点点头表示认同。
事实上,她的确有这样的打算,就算彭舟今天不提,她也会把合同加急赶出来。
任何漂亮话或一段稳定的关系,在周旋看来,都没有一纸合约可靠。
解决了一件大事,周旋肩上担子一轻,她心情愉悦地拧开从林婵那带回来的酒。
醇厚的酒香挥发在房间各处,像下了一场气味雨,一缕缕渗透进小院。
一墙之隔的唐遇礼也无法免遭波及,他捏了捏鼻梁,放下手上的书,仰头枕在椅背上,放空双目望着天花板。
在连山待久了,整日与佛经和尚打交道,平平淡淡的生活太具欺骗和麻痹性,差点让他忘了自己以前的生活。
他侧目扫了眼自己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发麻的右肩,眸光低沉不染颜色。
等那股十足诱人的酒香彻底穿透墙面无孔不入地渗入进来时,他拉开眼前的抽屉,拿起里面的打火机和烟盒走了出去。
周旋浅饮了半瓶,她酒量练了很久,一杯接一杯下肚,仍面不改色。
在国外上学期间,她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虽然大部是看中她买单的腰包,但每天这么疯玩,酒量是实打实练了出来。
加上搞艺术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这样那样的怪癖,周旋爱喝酒的习惯,单捻出来看也还算正常。
她咬了咬湿漉漉的嘴唇,手往口袋一放,正要点烟的瞬间,忽然想到什么,将打火机移开。
差点忘了隔壁有个天天把寺庙规矩挂在嘴边的小唐僧。
周旋揣上东西,往后门去了。
她的车停在那,在那抽总不会影响到他了吧。
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周旋还没来得及跨越门槛,一股燃烧的烟草味夹在周遭的空气里,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迎面撞见树下一张在烟雾缭绕中由于背光而看不真切的脸。
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静静站在原地,从烟圈中准确地扑捉到精致的五官,拼凑成一个眼熟的面孔。
唐遇礼显然看到了她,眼神虚停了一瞬,像蜻蜓点水落下一抹涟漪,又不留痕迹地移开,仿佛对她的到来和被她撞破这件事,抑或者是两者都有,根本不在意。
周旋强忍着想要笑出声的冲动,缓步走到唐遇礼面前,恶劣地挑衅道:“你之前怎么跟我说来着,寺庙禁止吸烟。”
她恨不得将这几个写出来揉碎狠狠甩在他脸上,“那么请问小唐僧先生您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面对周旋的挖苦,唐遇礼始终不为所动,他垂眼看向这只因为抓到他尾巴而兴奋不已准备大干一场而亮出利爪的小猫,目光掠过她手里捏地有些变形的烟盒,淡淡说:“跟你干一样的事。”
周旋啧了一声,对他不以为然的语气感到不快,阴阳怪气地嘲讽说:“您这是拐着弯贬低我呢?还是不要脸想把自己撇干净?”
片刻沉默摩擦出的微粒在两人互不避让的视线中发酵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