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散小眉弯+番外(60)
等人都过完了,河里的战士们也迅速撤了木板渡河。
木板随河水漂走,河上枪弹四射,两边又都倒了许多人。
战场上,血永远擦不干净,死人也永远数不清。
当喧嚣暂时落幕,顾终南带着军队躲在树林里等援军,他们坐在枯叶堆上,不敢生火,也不能大声交流,每个人都显得疲惫沉默,看不见一双稍亮的眼睛。
能坐在这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们活下来了。可多开心也不一定,他们的兄弟们许多都没能回来。
“少将。”
夜半时分,除却轮流守夜的那些兵,还醒着的,就只有顾终南。他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承受的压力也比谁都多,心里的事儿,自然也更深更杂。
叫他的人叫于老九,他刚守完夜。他是个实打实的粗人,心却比较细些,由于从前做过内应,对那些权贵之间的东西也懂得几分。
“少将,您这次回来,是把以前的东西给拿回来了?以后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吗?”
顾终南垂着眼睛摆摆手:“你觉得现在说这个合适吗?”
“合不合适的,我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前段时间您在长津我问不着,最近您回来了,但这一回来就是打不完的仗……那我总得问问不是?”
“为什么总得问,这有什么好问的?”
“少将,您就别和我绕弯子了。”
顾终南不语,只是盯着他看。
大抵是夜色太深、周围太黑,于老九看不清他眼里有些什么东西,只能看见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听他轻声道:“睡吧,打完了再说。”
当兵的大多爽快,当他们遇上不爽快的事情,便会显得有些急躁。顾终南从前对他们从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都是能答就答,遇上不想说的,就捶他们,嘴上占几句便宜,说给他们个教训,看他们还问不问那些不该问的,这么混过去。
于老九心里也清楚,真论起来,顾终南是他们上级,这种权不权的,本也不该他来问。但军中和官场到底不同,他打心里敬佩顾终南,也是真把顾终南当兄弟。当时上头调令和报纸来消息的时候,他们整个军区都炸了,又碰巧新来的领导是个绣花枕头,前后一比,自然叫他们更不服气。
不服完之后想起顾终南,于老九他们私下没少暴躁。少将心气多高的一个人,碰着这种事儿,该有多憋屈。
“少将,您该知道,有句老话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从古到今,这东西都没变过。”
这话里带了反骨,但凡有个有心人听见,于老九这颗脑袋就保不住。可他们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碰见不平的事情,便总敢说出来,话里还颇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在他看来,这就是他们少将被人给欺负了,他们当兵的,自个儿的头给人欺负了,那可比自己受了罪还难受,还觉得烦躁。
他越想越气,当即表态:“上边的人忌惮您,不给您兵,不给您全部调令,现今兵荒马乱倒是想着让您来送死了,我呸!都是些什么狗东西……少将,说白了,只要您一句话,刀山火海兄弟们也跟着您去!”
于老九满眼的信任和不忿,这感情的确是很激人的。可顾终南忽然想起他爸从前在顾家长廊上问他的那句话。
当时,顾常青严肃端正,问他一句:在他眼里,西北军区还属于国军吗?
他答当然。
言辞肯定的一句当然。
那时候,他的偏重点在后边,答的也是西北军区当然属于国军。现在看来,父亲更在意的却是那声「在他眼里」。
于老九见顾终南恍然,以为他真的在考虑,一腔热血烧得更旺了:“少将,我只认您,弟兄们都只认您!只要您一句话……”
“我一句话?”
于老九狠狠点头,但顾终南只是笑了笑。
他轻叹道:“我没什么话。”
于老九目光灼灼,比顾终南还着急:“可是……”
“现在有仗要打,你们就当和以前一样,等到时候和平安定,不用再打了……”他略作沉默,“等到不用再打仗的时候,那想必是一个好时候,到了那时,这些也就都不重要了。”
于老九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个回复,他吞吐半天,骤然急了:“若真能挨到那时候,想必什么都好了,可少将您呢?”
“我?”
“到了那时候,您怎么办?”
怎么办?他向来是走一步算一步的,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顾终南又想笑,可顾忌着于老九是真心为他着想,觉得不便伤人,是以强行把笑憋了回去。
他不答,只是拍拍于老九的肩膀:“睡吧,别明天没了精神,这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