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22)
钟弥嘴上说着自己不专业,实际还是挺负责的,去网上挨个查了查旅游攻略,毕竟上回领朋友满州市玩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
淑敏姨端着插好的粉荷进来。
刻花玻璃的圆瓶,一支正开,一支含苞,配卷边的尖角荷叶,摆在靠墙的乌木高几上。
高几中间分了几层格子,放着钟弥念中学时喜欢看的书。黑白红灰那一排是经典名著,边角整齐如新,花花绿绿那排是言情小说,翻阅痕迹就重多了。
淑敏姨是在后厨周旋了几十年的人,不懂这些书,擦了擦架子上的薄灰,抽出一本问钟弥:“这书是讲什么的?”
钟弥望一眼,神情夸张又俏皮:“撕心裂肺的爱。”
淑敏姨笑了,又抽出一本:“那这个呢?”
钟弥眼眸一亮道:“哇哦,更撕心裂肺了。”
章清姝走到女儿房门口时,便看见这样的画面,淑敏姨和钟弥都在笑,她也弯了弯唇,走进去:“在讲什么呢,这么有意思?”
见钟弥收腿坐在椅子上,怀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她手搭女儿的肩说,“有事回来再忙吧,先去你外公那儿吃饭。”
只要钟弥在州市,每个月头月中,母女俩都会去外公那边吃顿饭。
今天去丰宁巷也发生一件趣事。
车停在巷口,钟弥不顾天热,黏糊糊挽着妈妈胳膊,母女俩合撑一把碎花遮阳伞往巷子里头走。
巷内转角,一辆白色现代车尾遭撞,碎了车灯。
住户家的花架也跛了脚。
一个穿老头背心的男人扶着架子,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也不看看,这巷子这么窄,是能把车开进来的地方吗?”
周边围了不少人。
母女俩从闹声里经过,章清姝踩着细高跟,高出几厘米,瞥着扭头走神的钟弥轻声问:“想什么呢?走路专心。”
“哦。”钟弥转回来,乖乖应着。
她能想什么,想沈弗峥那位车技不凡的司机罢了。
祖孙三代人,简单一顿饭。
刚吃完,章清姝就接到老戴电话,先回了戏馆忙。实则即使没有老戴这通电话,她一般吃完饭也不会久待。
她和章载年像得如出一辙,至亲至疏,每回见面吃饭都跟套公式一样,彼此简单问两句近况,要不是有钟弥在,两头说说笑笑,怕是父女二人一桌吃饭都会不自在。
临走时,章载年喊蒲伯去拿东西。
褐蓝的盒子倒是朴素,蒲伯一打开,根须茂密的一根参躺在绸布之上。
“前阵子送来的一根野山参,你拿回去让淑敏煲汤。”
这参的年纪少说有两个钟弥那么大,跟朴素两字全然不沾边,章清姝问了句是谁送来的,蒲伯答是沈家的人。
章清姝接过来,叫他自己也注意身体,提着东西一个人出了垂花门。
钟弥从书房出来只看见章女士的背影,刚刚院子里的话,她也只听了一个大概。
“外公,我找不到金泥。”
“上回的早干了,得拿金箔重新调,”外公走进书房替钟弥翻找,脸上带着笑,“今天倒是乖,肯画画了。”
“怕手生了嘛,那外公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教我了,”钟弥铺开纸,镇纸捋至两侧,纸面平了纹路,心思却没静下来,她扭头问,“外公,刚刚蒲伯说来送礼的人,是沈弗峥吗?”
蒲伯很久前就说过,咱们的弥弥小姐看似见人就笑,实则是个知书达理的冷肚肠,就是罗汉神仙到了她外公的院子里,第二天问她来客多少,她连十七还是十八都记不住。
外公将金箔盒子放在桌边:“难为你还记得。”
钟弥在心里嘀咕:哪有什么为难,他那个样子,也不太好忘好吗?
大约抱着一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探听心思,钟弥回道:“不止那天在外公这儿见过他,我之后还见过他。”
还不止一两面。
“他帮过我。”
怕外公担心,又说,“刚好遇见,随手帮的,不是大事。”
至于是在什么场合帮的自己,就不好讲给外公听了。
外公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看钟弥运笔,同小孩子说话一般的指引口吻:“那有没有谢谢人家?”
一码归一码,帮一回谢一次,这一次……钟弥笔尖定了两秒说:“还没。”
外公端起茶碗,拂开的茶沫,轻淡出声:“有机会要谢人家,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不是计较这种事的人。”
纸上的青墨晕开,钟弥心浮起来,为自然而刻意空出的停顿,越发不自然,致使她甫一出声,捏笔的指骨都微微收紧。
“他不是计较这种事的人。外公很了解他吗?他好像是第一次来看外公?”
外公望着窗外:“很久,没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