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淅回来看她时,看到她的成绩,并没有表示什么。
但思归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瞬的不忍。
那是不忍,更是同情。更糟的是,思归对此无可奈何。
我对得起他吗?思归茫然地想。
盛淅在过去的这一年里,在两地间频繁的往返,连过年都不例外,而我对得起他做的牺牲吗?她问自己。
——我对得起自己吗?
一年时间,被他人落下的这一整年。个中的辛苦劳累,那些无法对外人言说的痛苦。
“考完了就好了。”
思归写着作业,喃喃自语道。
黄昏时分夕阳洒落,窗外树影如藻荇交横。
盛淅回过头看她。思归头发蓬蓬松松地扎在脑后,他起先以为是错觉,然而下一秒钟却听见了思归极力压抑的、从胸腔里发出的抽泣声。
“……”
他安静地看着思归,目光微动。
她极力忍着,肩膀颤动,却不肯被盛淅看见自己在哭。
-
余思归压力最大的,就是高考前的那段时间。
静悟期似乎比什么都要长,思归带着行李与书从高复班回来,把厚厚的书堆在客厅里。
盛淅那周有门课要结课,戴着眼镜坐在茶几前,专注地敲代码。
他的键盘声音很轻,思归对着课本与学案左看右看,却无论怎样都看不下去书,看得发闷,焦躁不安,又想起这个客厅的位置一直是妈妈在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告诉盛淅,说要出门去公墓一趟。
盛淅透过眼镜望她,嗯了声,
初夏郊外草长莺飞,白月季攀在砖墙上。
那天并非节假日,偌大一个园区只有零零星星一两人,余思归带着她从超市买的水果和家里仅剩的酒,又从花店买了一束茉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妈妈的坟前。
思归在安葬妈妈时才知道,妈妈早已买好了自己的墓地。
妈妈是在外婆去世的时候买的,正买在外婆邻处,而外婆的坟茔又靠着外公;如今三个人都长眠地下,三个坟头并列,岁月却不同。
像是小小的一家三口。
外孙女抱着花与祭品去洒扫,思归除着草,忍不住想,妈妈小时候会是怎样的呢?
外公还健在的时候,那个属于妈妈的三口之家,会不会有小小的柳敏放学后踩着十字花格回家?
小小的妈妈推开家门,满屋都是外婆的饭菜香气。
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思归想。没上大学,没有破碎的婚姻,没有余思归,年幼的柳敏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确切的梦想,更无从听见深夜里梦推杯换盏的声音。
柳教授。柳师姐。柳同学。柳敏。
余思归眼眶发烫,摇了摇头,将思绪甩出脑海。
“如果我给自己买的话,”归归喃喃道,“其实也会买在妈妈身边的。”
然后她眨掉泪水,小声道:“说没动买坟地的念头是假的。”
“我其实翻过那个小册子,”思归小声絮叨,“想看看价格和服务,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靠着买一个……但是翻完了最后还是没买。一来六万块一平米太贵了,二来它还有使用年限……”
思归静了一小会儿,难过道:“……明明有使用年限却让它白白空着,多亏啊。”
“但我又不能因为这个去死。”思归说。
“主要是我觉得人生还有那么长,这不是我现在该去买的东西。我还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还有那么多不安分的念头……”
夕阳斜沉,火红地染上天穹,思归那一刹那话都说不完,难过得浑身发抖,手心出汗,说:
“妈妈,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如果我考不上清华怎么办?她想。
那是你临终的托付。
思归泪水滚落,她感到恐惧,如果我的大考就是没有考运怎么办?
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经历了那么多个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被曾经的同学甩在身后;我看着喜欢的男孩在我面前克制着,不远给我带来压力,我看着他异地往返,看着他站在校门口,等着接我回家。
而在这样的付出中,如果我考不上,我该如何自处?
“……”
余思归在夕阳下嚎啕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一整年的辛劳与痛苦,对未来、对自己的的迷茫倾泻而出,她想问问妈妈,想问问她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而面前的石碑沉默如谜。
那个人永不应答。
-
下午六七点钟,余思归哭累了,从公墓出来,打车回家。
暮色四合,她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老城区繁星漫天,家里客厅里亮着盏小灯,思归用钥匙开门,客厅里盛淅写报告写得废寝忘食,屏幕映在他掐金丝眼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