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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与他并肩。」
思归难过地想。
我不愿做拖累他的人。
——所以一定要让他放下心来。
……
“你放心回去就可以啦。”余思归说。
她说话时,元旦假期结束,返程的车穿过那条他们走了无数遍的高速公路。
余思归侧过点身,对在一旁开车的盛淅说:“正好过年,你来回往返也不太方便,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再说了,总共也没几天。”
盛淅开着车不便分神,锋利眉头一皱:“但……”
“这笔账我算过,很合算的。”归归笑眯眯道。盛少爷愣了下。“我专门算过啦,”余思归认认真真地和他讲,“盛淅你寒假前后三十多天,但我总共加起来才休息七天,还都是走不开的年关。还不如你寒假一直在上海呆着,多和老同学和朋友玩一玩,陪一下你爸你妈。”
盛淅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刚要说什么,思归又笑着说:
“我知道,你担心我一个人呆着会难过。”
盛淅没有说话。
思归望着窗外冬景,如人间画卷,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酸楚,却又知道这是必行之事,是正确的事。
“但事实上,难过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
她说。
“妈妈走了之后我一直都在难过。”余思归诚实道。
盛淅以余光看着她。
“一开始,我连家都不敢回。”她说。
归归近乎磊落地告诉他。
“你知道的吧?妈妈的葬礼之后,我一直住在刘佳宁家里。说实话,葬礼结束的时候刘佳宁爸爸妈妈一直在留我住下——我本来可以一意孤行走掉的,但是我一想到我要自己住在以前和妈妈住的房子里,心里太害怕了,就接受了他们的挽留。”
“……”
归归笑了起来:“否则你暑假就见到我了。”
盛淅散漫地嗯了声,似乎余思归居然敢提这一茬,确乎是个欠揍的东西。
“——后来我开始不敢睡觉。”
女孩子在冬日花白的太阳中,对少爷坦诚地说:“总感觉黑夜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地吞噬我,闭上眼睛就觉得害怕。觉得孤单。”
那之后,盛淅出现了。
余思归:“再后来,我开始思考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我是不是该把妈妈留下的车卖掉,卖二手车究竟不好卖……我发现我的生活中处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想绕都绕不开。”
“然后你告诉我,我从来没有直面过她的离开。”
车里安静了很久。
“是。”盛少爷淡淡地说。
“于是我终于敢于谈论她。”
思归说:“谈论真的太痛了。我一讲就哭,一想就偷偷抹眼泪,无论是哪一样和她有关的东西……都会给我带来很大的痛楚。”
车即将下高速,远处收费站的通红字样衬着冬日青空,犹如上世纪的最流行的画片。
盛淅伸手去拿卡,声音并无多大起伏:“然后呢?”
“但是刚刚。”归归笑眯眯地说,“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盛淅:“你怎么到哪都有念头?说说看。”
思归笑了起来,甜甜道:
“我突然开始想,盛淅你开车接送我这么多次,高速公路的通行费小票拿了没有——拿了的话,攒到现在的票据,该有多厚。”
“啊?”
少爷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思考这问题,被惊了一下,真诚地问:
“这什么破问题啊?”
“教工子女病来着。”余思归说,“做什么事都得要个票据先。无论是跟同学吃饭还是打车,小票一定得给我。”
盛少爷简直哭笑不得:“什么破毛病啊?”
“吃饭还得打印明细。”思归十分严格地比划了下:“点了什么菜,点了几份,就贴在那个餐饮行业报销的纸质发|票上面……”
思归说:“是我妈搞出来的毛病。”
盛少爷愣住了。
大约是元旦下午的缘故,高速收费站前车来车往的堵得很,盛少爷银白色骚包的车被一视同仁地堵在里头,思归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露出个浅而甜的笑。
“但是,你发现了吗?”
归归温暖地说。
“我想到她的瞬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难过。”
“……”
盛淅怔怔地看着旁边的余思归。
“我觉得怀念。”思归温热道。
她抱着自己的厚羽绒服,看向远方荒芜的冬日原野:“……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如果妈妈还在的话。”
盛淅胳膊撑着方向盘,静静地望向她,那目光沉静得像草原上的湖水。
“——想到这个,可能还是有一点点难过,”余思归诚实地说。“说不难过肯定是说谎……但是这个念头……已经不会再让我感觉痛不欲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