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归归哭得稀里哗啦。
盛淅无声看着她。
明明应该流完了泪,但余思归哭得仿佛人都要碎了。
她说:”我记事比较早,可能两三岁就有很清楚的记忆了,实验室的叔叔阿姨都夸我聪明,教东西也是一教就会,他们那时候教我背诗经里的小雅和秦风,我到现在都记得……但我其实还记得更早的事情。”
盛少爷问:“什么事?”
“我人生记得的第一件事,是我在姥姥家里。”思归说。
她哭着回忆,然后说:“我那时候躺在一个小毛毯里,他们把我放在院子里晒太阳,又怕我年纪太小了会晒坏,所以给我撑了把小阳伞在头上。小阳伞是红的。”
归归想起那天朦胧的阳光,与头顶如火的红伞。
盛少爷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然后有一个……”思归哽咽起来,“有一个人走过来,我也看不太清。”
怎么回事,思归发现自己的心早已是碎片一堆。
破破烂烂的思归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上气不接下气道:“然后,另一个人过来,捉住我的手,说那个来的人是妈……妈妈。”
“他说那是妈妈,”余思归语无伦次地哭起来,“那、那是……”
那是妈妈。
她生命中,最最太初的羁绊。
思归发现她的眼泪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她发觉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我……我一直……”归归哭得谁都听不清,但还是顽强地对愿意听她哭的人——每一个人——说:
“我就是,想让她多关心我一点,想她不那么辛苦,可以做自己喜、喜欢的事情……不要再和讨厌的人相处,不要去为了一点小事和人吵架……”
“总是吵架……她根本不喜欢吵,”余思归号啕大哭:
“妈妈和我一样,我们都不爱吵架。我明明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她到处跑来跑去……为钱跑,为名跑,喝自己喝了会吐的酒,和领导说讨巧的话。每一个字都违心。每一个字都不是她。”
“就因为我。”
“但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生活。”
“……我只要她。”
余思归崩溃地说:“我只要她就可以了。”
她说完,崩塌一般,将脑袋抵在盛淅肩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年少的,被自己的十八岁摔得粉碎的思归。
那个踽踽独行于世间的,孤独的远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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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滴泪无声无息,落在归归脖颈处。
盛淅抱着她,呼吸滚烫,似是痛苦到无以复加;人落泪时呼吸节奏都与他人不同,是会颤抖的,那是压抑的呼吸之尾,像是要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
不要哭了,思归哭着想。
……姓盛的,你一哭,连我的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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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这世上,对于婴儿来说,最容易发出的两个音节。
这世上曾存在过的、出生过又离去的上千亿人,用这两个音节来呼唤将他们带来人间,带来漫长一生的母亲。
“我早该发现的。”盛淅声音很轻地说。
“一年前……更早,或许根本都不是高二的时候,”同桌声音重逾千斤,对她说:
“我就该发现的。”
思归泪水滴进松软的枕头。
窗外秋雨绵长,落地窗上尽是水流,归归难过地小声说:“盛淅。”
然后她哭着凑过去,小声说:“抱抱。”
思归身量单薄,有种少女的白皙细韧,被抱起时一头长发蓬蓬软软地在枕上晃荡,盛淅血气方刚,闻见她发间香气,一时连血液都在难以克制地发烫。
女孩哽咽着说:“实话是……我可能还会哭很久。”
盛淅竭力隐忍,手指插进归归浓密的头发,嗯了声。
少爷嗓音沙哑地说:“没关系,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少哭一点。”
“真的吗?”归归不太信,“可我现在明明还是很难过。”
“但你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开心一点,”
盛少爷抵着她的额角,说:
“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强大,更勇敢,更无坚不摧。”
他有种奇怪的魔力,思归被他抱得又安心又困,小声说:“那……”
“但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盛淅保证:“而且会永远爱她。”
归归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安心,困倦地问:
“真的吗?”
“真的。”
盛淅说:“会有一天,你想起她也不会再痛……但是爱会永远地留在你的身体里。直到最后一刻。”
余思归想说点什么,盛少爷又说:
“……而在这个愈合的过程中,你也会被爱。”
余思归鼻子哭得发堵,小声,且不依不饶地拽着他问:“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