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年前,那个雨水不止,他们拼命逃亡的夜里。
那天深夜,十七岁的盛淅透过大雨望向她,和他一起逃命的新同桌个子小小一只,生生淋成了落汤鸡,但姑娘望向他时却有种纯粹的、不肯屈服半分的韧劲。
犹如黑夜里迸射出的光。那光仍很淡,他想,毕竟只有十七岁。
人十有五而志于学,十七岁少年人懵懂青涩——但思归身上,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尽的、燎原焚经的火焰。
盛淅回忆女孩如火苗的眉眼。
想起落雨长夜之中,他们牵起的手。
书中则描述椋鸟,描述无序世界中隐藏的规律,描写伽利略,六十余岁的作者在尾声中说“我无怨无悔”……盛少爷思路乱得几乎看不下去书,只觉看得浪费,将书一合,准备回家。
而正是那一刹那,他一抬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刘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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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佳宁套着件防晒衫,提着小竹篮,冒着大太阳沿坡上来,看见盛淅,难掩震惊神色。
“……”
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在余思归家门前偶遇。
不能再用巧合形容……
刘佳宁吓得不行,神色像见了鬼:“你……”
盛淅顿了下,开口:“挺久没见。”
“……”刘佳宁说。
刘佳宁惊慌失措,显然没料到会在这见姓盛的,盛淅看上去被晒得黑了些,神色疲惫,道:“真巧。”
刘佳宁心神不宁,举了举小篮:“我来剪点葡萄。”
盛淅抬头看了眼,思归家的葡萄确实已熟了,乌黑朦胧,沉甸甸挂着,衬着青葡萄,乌压压地挂了一长串。
盛淅望着葡萄串出了会儿神。
刘佳宁神色莫辨地望着他,片刻后问:“你来这做什么?”
盛淅坦然地说:“你当我路过吧。”
老同学见面这么冷场未免尴尬,刘佳宁神情复杂,看着他,问:“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快来了?”
盛淅答道:“是。刚刚送到。”
刘佳宁放下篮子,开始用小剪刀剪葡萄,问:“你报了哪儿?”
问完,刘佳宁才发现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盛淅是这届的理科状元,就算他的学籍没挂靠在一中,过几天刘佳宁也会从锣鼓喧天的学校公众号上读到他的高考去向。
盛淅莞尔道:“清华吧,交叉信息学院。”
刘佳宁道:“……我报了央财。”
盛淅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那都在北京。”
刘佳宁嗯了一声。
盛淅看着刘佳宁剪葡萄,冷不丁说:“你不信任我。”
那下刘佳宁忽然笑了,反问: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盛淅探究地看刘佳宁。刘佳宁那一瞬间变成了铜墙铁壁,堂堂正正、毫不躲避地看着盛淅,将自己的好友藏在自己身后。
犹如好友在刘佳宁小时候,竭力保护她。
“你知道她去了哪儿。”盛淅目光甚至有些阴沉不定的意味。
刘佳宁一言不发。
盛淅冷冷道,“老贺最后统计的高考成绩我看了,余思归居然参与了统计。她考得还可以,644,但是最后的去向是空白,什么都没填。”
刘佳宁反问:“你觉得她去哪儿了?”
“……”
出国,复读,一切皆有可能。
盛淅想。
——但这是一个太过巨大的世界,相聚短暂,分离却永恒。如果一个人归于人海,可能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盛淅眯起眼睛看着刘佳宁,思归好友则毫不示弱,以更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他。
“我不信任你这种人。”刘佳宁敌对地说。
盛淅面无表情,看着她。
刘佳宁说:“归归也从来没信任过你。这点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挺清楚。你从来不解释自己身上的谜题,只让她去猜,去想。你希望她观察你、追上你,但你什么时候观察过她的痛苦?她痛苦的时候,你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两手插兜,瞅着她所有的挣扎——”
盛淅愣住了。
刘佳宁强忍怒火:“你想让她追上你的脚步。”
盛淅:“……”
“但余思归已经有了自己要走的路,不会跟你走了,”刘佳宁无情地说,“这是她的决定,所以恕我不能直言相告。”
然后刘佳宁冷冷谢客:“以后少来她家门口。”
刘佳宁说完,再不搭理盛淅,踮起脚,以剪刀剪下归归家里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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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任……吗?”
长夜中,盛淅在房中自言自语,半晌自嘲一笑。
确实很难信任,盛淅自嘲地想。他有心想问问唯一一个能看穿他的朋友,拿起手机,却又不知该从何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