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堂的钨丝灯昏暗发黄,但有种来自上世纪的岁月感,与第一中学不同,这里仿佛是扎根于泥土的、另一个更为古老的校园。
“老师。”思归忽然开口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您说的「实业」是什么意思。“
饭堂里没什么人,贺老师甚至比平时更没架子,哦了一声,问:“想出什么结果了吗?”
“没有。”
归归诚实地回答。
“愤于国力之弱也,则曰讲求武备;痛于民生之窘也,则曰讲求实业。”贺老师忽然念道,“你们魏老师应该在课上说过这句话。”
思归一愣:“说过的,上学期讲辛亥的时候。”
贺老师放下书:“我猜也是。”
“这是辛亥革命十年间社论里的,”贺文彬对自己的学生说,“意思是同志们愤怒于国家力量的衰弱,则说要讲求军武储备;同志们心痛于人民生活的窘迫,则说要讲求实业……实业之于我们,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余思归呆呆的。
贺文彬说:“万国博览会,人家陈列蒸汽机,陈列成本低廉到足以普及世间的电灯泡……按钮按下去的那一瞬间,几千公里外的奥马哈展区灯火通明。”
然后班主任顿了一下,说:
“那年我们带着熏鱼去。”
钨丝灯泡的昏暗灯光下,学生怔怔望着老师。
“熏鱼,”贺文彬仿佛很荒谬似的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魏老师和你们讲过没有?”
余思归对这个仍有印象,说:“讲过的。”
“世界的代工厂。”贺老师忽然说。
这六个字反复地出现在报纸上,出现在媒体中,出现时多半带着我们蓬勃发展的骄傲语气,可班主任说时却带着一点很淡的自嘲,甚至让人很难想起这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物理老师。
然后这个平凡的高中物理老师对学生说:
“这个「代工厂」,究竟意味着什么?”
余思归那一刹那愣住了。
“思归,”
中年中学教师没戴眼镜,以温和目光望着自己的书,道:
“你悟性好,老师说这些,多半也就够了。”
-
熏鱼。
余思归想起十多年前那台巨大的仪器。
那仪器非常关键,每次坏的时候课题组都愁云惨雾,所有的实验都得暂时告一段落,大家一起伸脚放大假,等维修专家过来,修好了才能重启。而维修专家来时众人都得回避。
仪器虽然挂着课题组的名字,是他们高价买来的,却从来不曾属于那群学生。
……
那年的小孩子沿着岁月向后看,想起仪器坏的那段日子,妈妈跟着课题组放大假,终于闲下来,带小归归去北海公园玩。
北海晴空万里,湖面映着远处琼华岛与永安桥,湖面拂柳,悠悠然如黄发垂髫。
当时小归归玩游戏,一只小孩子在草地上笑得打跌,妈妈当时也跟着笑。大概是觉得女儿可爱,笑完把闺女抱在怀里,亲昵地揉脑袋上的毛。
当时妈妈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
余思归越想,脑子越成了一团糟,回宿舍的路上都呆呆的,拽着刘佳宁,被她一路拖着走。
……
暮春时节月明星稀,乌鹊北飞。
学农基地其实有好景色,这破地方除了条件稍微艰苦了点儿之外——尤其上完晚自习穿过田埂回去的时候——但仅是‘不用上课’这一点,就足以弥补它的千般不好万般差劲。
不过话说回来,条件确实是艰苦了些……
洗漱的洗手池甚至有一处是露天的。
思归回宿舍的路上看到那狂放的上世纪产物,和上世纪洗手池边打水洗漱的男同学,忽然想起盛淅家豪宅那种连干食柜都透着精致的、常人难以匹敌的金光闪闪程度,脑子里忽而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他适应得了吗”……
……好担心盛大少爷在宿舍会不会睡不好觉。
下一秒余思归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小女仆心态,盛少爷对她的存在感已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刘佳宁一晚上都挺安静,却忽然挺复杂地开口:“怎么了?”
龟龟含着难以置信的泪水,问:“我像女仆吗?”
刘佳宁:“……”
“你像个屁的女仆,”二刺猿刘佳宁暴起怒道,“别他妈说梦话了成吗余思归?你侮辱啥不行侮辱妹抖?你配吗余思归?你配吗?”
龟龟一呆,眼眶里含着惊恐泪花:“可、可是我……”
可是我刚刚感觉自己好柔弱……
“女仆,就你?搬进人家第二天就会因为少爷说话语气稍微凶恶了点就给少爷饭里下毒结果牵连自己的朋友让朋友无端被狗一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