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同学不愧是个人精,对情绪十分敏锐,头都不抬就察觉了同桌的不对劲。
晚自习趋近尾声,班上只有沙沙的、写作业的声音。
余思归笔尖划在“六国破灭敝在赂秦”上,满脑子上海滩盛少爷十里洋场……整个人都像在梦游,问:“你有加长劳斯莱斯吗?”
盛淅:“……”
下一秒余思归终于清醒了过来:我说了句什么弱智台词,刚要找补两句……
“怎么,”盛同学露出点疑惑神色,“你想坐?”
余思归:“……”
归归立刻猝然道:“不是!”
盛淅闻言微微思索,片刻后轻轻点了下头,说了两个字:
“行吧。”
……
余思归竭力不去想盛淅这反应是啥意思,集中精力继续抄六国论,然而过了会儿,同桌却忽然抬起头问:
“你是看小说看到的吗?”
余思归整个人都有点苍白,说:“……我……”
“那其实叫加长版幻影,”盛淅说。
盛同学在教室寡淡的灯光下温和解释,“大家一般不太爱开加长版。路上太堵,有钱也买不来不堵的南京西路。而且我觉得车型挺老气的。”
归归老师声音也苍白起来:“我不是这个意……”
“——而且我是真的觉得它车屁股不太好看。”同桌道。
然后他想了想,温和地说:“再说吧。”
转学生说完,低下头去肝作业。
春风自窗中如山洪般涌入,将盛淅整齐摞在书堆上的卷子吹得哗啦作响,他那堆卷子上压着一个笔袋,因为风太大,盛淅看了看窗外夜色,又挺平和地往卷子上压了他的水杯。
什么叫再说吧?
归归老师深深抽了口气,拼命告诉自己盛少爷……不,同桌断不可能有劳斯莱斯加长幻影,顶多有摞做完了的数学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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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他也没说自己有,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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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鼎昌」。
这是盛淅签在他监护人一栏的名字。
余思归回家就百度了下,搜索引擎里没有半点关于这个名字的结果,只查到了几家早已注销的建材公司和商贸公司,而且还不是公司股东的名儿,是公司名叫盛鼎昌。
可能因为盛鼎昌三字都挺红火的,有好几家公司不约而同地用了这三个字作为公司名。
每个都不像是和盛淅有关系的。
可是盛淅签的,的确是这名字。
还和他同姓……
龟龟茫然地想。
盛淅从不在这种事上撒谎,那「盛鼎昌」这个和他同姓的监护人,十有八九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祖辈,而且已经淡出网络许久。
……哦对,他似乎提过他现在和爷爷奶奶一起住……那这个可能就是爷爷。
他爷爷搜不到,线索又断了。
余思归几乎被挫败感笼罩,自从开始摸索以来走错路是一种常态,而且盛淅这人的确是个奇怪的、惹人寻根究底的存在。
直接问他,他从不正面回答。
——却无论问什么,都不会撒谎……
“不撒谎”这特质,一方面可能是真诚,另一方面,却是盛淅正恶劣地旁观思归挣扎的体现,仿佛看归归解谜解得驴头不对马嘴、错得头破血流能给他无聊的人生带来一点快乐似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个介意告知自己真相的样子。
他不介意,但他偏要让余思归自己调查。
然后龟龟没有办法,碰壁碰得一头包……
“……”
这人好烂啊。
多亏了他,余思归人生此时充满挫败感,爬进被窝里,在黑暗里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黑咕隆咚,一成不变。
卧室里灯光远去,楼下车辆疾驰而过。
余思归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过了会儿坚决把被子拽到了自己的头顶,将脑袋蒙得严严实实,仿佛只要自己看不到手机就不会在意有没有人发微信——归归老师铁石心肠,从不在意有没有转学生和我说话!
那一刹那,思归甚至开始佩服自己。她感到自己真的是太阳刚、太独立了!没有半点忸怩之感,配得上一枚一等功勋章。
今晚蒙被子是因为归归我怕冷……
两三分钟后,余思归拽下被子,眉眼带着一点很淡的、仿佛被人硬委屈出来的水汽,手指在屏幕上嘟嘟一点。
“对我说话。”
龟龟小声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恳切道。
她话音刚落,手机淡色光线映亮天花板,屏幕上显示时间10:46,消息箱是空的。
——比余思归刚洗过的脸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