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温和低语抚过玉阶庭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作礼的仙人只觉被一股仙力轻和托起,而庭外,惊荡的云海重新聚合。
那些在仙界活过万年又曾窥见过昔日神明风采之万一者,像是时隔万年,才忽然忆起那位帝君曾是如何风华绝代令人神往,而他们慨然望着中庭如白璧无瑕的归人,只觉万年如弹指一瞬,那人该是从未离开,亦从未变过。
可时琉被酆业牵着手起身,她清晰望得见那人额心半边血色的神纹,神纹下眸子漆黑如墨,清冷漠然,只余星砾似的浅碎金色深深蕴着。
她便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
时琉有些难过,但小心藏着不想被酆业发现。
于是少女便又轻轻挣脱了酆业的手,她转过身去看了看,终于在近处找到了那个看起来试图溜走的断穹仙府的仙人。
对方一僵,顿住,显然也看见她了。
时琉在男子绝望的眼神下走近,嘴角轻弯:“我没骗你,帝宫里的那只云雀鸟真的很碎嘴巴,什么都喜欢里外传着说。”
男子似乎想“死”得明白些,躲着少女身后的神明,他颤声开口:“那你就是……”
“你看我像小妖女么?”时琉轻皱起细眉。
男子在求生本能下迅速摇头,然后他停顿,思考片刻,又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不像,我之前只当你…您是哪个仙府或是隐山里的小仙子。”
少女皱起的细眉于是松开了。
她抬手,轻拍了拍男子的肩:“之前那个你现在知道了,算我欠你一个问题好了,你之后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中天帝宫找那只云雀鸟,让它传话给我。”
“……”
伴着肩上被少女纤细手指轻叩,男子只觉全身都被来自她身后某位温柔神明的眼神压得一沉。
完成许诺,时琉像还了债似的轻松。
她转身回到酆业身旁。
“我们也找个地方坐下吧?我方才听他们说,这次万仙盛筵上专酿的琼浆玉露酒好像很好喝。”
“……”
“怎么不说话,”少女偏过脸,小心观察,“生气了?”
“……”
酆业冷冷淡淡扫了她一眼,不搭理她,却也没独自走开。
“等人哄”就差写在身前了。
时琉眼尾都被笑意压得微弯,她想了想,抬起那人的手,把自己的放上去,又把他的合上。
做完这些她才仰回脸,明眸如星:“我错了好不好。”
酆业松了眉峰。
时琉正心里想着他还是和凡界时一样,挺好哄的,就见面前神魔眉眼懒懒地低靠下来。
少女警觉,忍着没跑,细声轻语好言相劝:“这可是万仙盛筵,那么多仙人看着呢,你是中天帝君,必须要矜持些。”
“自然。”
神魔在她耳旁哑然低笑,声线轻慢得蛊人:“等今夜回了帝宫,我再一笔一笔与你分算。”
时琉:“?”
回帝宫就回帝宫,做什么要强调今夜。
这个问题背后的可怕寓意叫时琉背后一毛,几乎想转身跑掉,可惜没来得及,她方才自投罗网的手就被酆业扣紧,带去了云庭最上一层的首座——
万仙盛筵的云庭若隔百里远观,便能看得像是一丛烂漫盛放的花枝,云朵如花朵,层叠不一,舒展托起玉阶庭。
最低一层的“花朵”也是最多,座中的都是仙界角落的隐山洞府里的散修小仙。上去一层,花枝少了些,待在此席的尽是十二仙府名下的仙人们。而再上一层,便是十二仙府的府主级别的人物,在仙界仅位于帝宫之下。
那最高也独一枝的,自然便是五位仙帝之席。
不过自打万年前那场三界之战后,这里便只坐过西帝昆离一人。莫说动辄闭关千年的南蝉,即便是与西帝修道侣之契万年的东帝紫琼,也再未在万仙盛筵上露过面了。
而就在酆业与时琉并肩入席时。
不远处,云海四散,忽有金钟之声从昆离帝宫的正庭传来。
三层花枝云座上的仙人们顿时停下手中的金盏玉箸,显是对这一幕已然习惯了,全望着入庭之处。
碧玉门楼下,西帝昆离缓步而入,笑容满面:“我玉京盛世安泰,数千年和乐无事,与诸位仙长又是数甲子未见,也不知诸位近来可好啊?”
“……”
座下纷纷起身相贺。
一片祥和里,时琉坐在最高一枝的云庭间,难得她神态困懒地撑着额,望着庭外云海翻涌,像随时要睡过去。
唯独那双清透眸子里却是渗着凉意的。
——时琉自然不困。
她只是半点都不想间昆离那副虚伪嘴脸,更不想目光交集虚与委蛇罢了。
然而躲是躲不过的。
不知是听够下面的奉承,还是试探够了酆业的敌意与耐性,昆离终于舍得拖着一身灿烂晃眼的金袍上得最高的云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