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水流入了缓势的溪河,自高而低,平缓清澈地淌过时琉的脚边。
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不知还是否在玄门内。
可时琉只有短暂的一息怔滞,她便回身,紧紧望着溪边褪去那身青衣而如一道雪华的身影。
“说。”
那人声线寒寂。
不知是今晚的月华还是瀑布山溪太冷,染得那抹雪白长袍也疏离清冷,如在天巅,如隔云泥,孑然遗世,遥遥不可及。
时琉忽觉着,自己朝他跑得太急、跑得惴惴而火热的心口也像是被什么冷水浇过,沾着山水凉意的风将她一吹。
她轻栗了下。
“酆业,”时琉声音微颤,“我真的便是,九窍琉璃心么。”
“——”
林与瀑布蓦静。
林中夜莺止鸣,风声忽坠,连飞湍的瀑布都戛然而停,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在这一息之后归于寂灭。
然后。
“叽喳。”鸟雀重啼。
“呼——”夜风再起。
“哗——”白练直下。
溪旁雪白的袍袂也轻轻飞起。
就仿佛那一瞬的死寂只是时琉的错觉。
可她知道不是。
九窍琉璃心,仙界天门之下,她能轻易分辨人心,明晰那些旁人眼里无形气机的本相——
因此她很清楚。方才并非时间停歇,而是足叫天地一滞的杀意。
——酆业对她的杀意。
被云染得昏昧的月下。
少女阖了阖眼,面色无端苍白了些。
但时琉还是固执地问出了第二句。
“三界苍生皆是蝼蚁,但被你留在身边的,是我,而不是旁人,是不是因为……”她面色更白,唇也轻颤,但还是狠狠咬了下,然后坚持说完,“——因为一旦罗酆石的夺取失败,九窍琉璃心,就可以成为你重回仙界的第二个选择?”
这一次没有时停,也没有杀机。
夜风只携回魔的一截低哑薄凉的笑。
“是又如何。”
“——”
天地还是静了。
也或许是时琉心里的天地静了。
她心中深藏的那个角落,不知何时抽根,发芽,吐枝,生花……绿茵蔓延过荒芜,蜂蝶萦绕浅丛,于是初阳渐起,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然后耳边响彻那句“是又如何”。
天地便寂灭。
那方不知何时悄然长起的如画世界顷刻成灰,只余下一片黑色的,黯淡的,空荡荡的窟窿。
空洞里何处生风。
时琉不觉着疼,只觉着空茫地冷。
她知道魔无情,知道魔喜怒难测,她只是从未想过,他给予她的一切温暖或颜色,全都只当她是颗“仙丹”养着。
“怎么,这便生气了?”
魔却笑了,转过身来,他被霜意染得冰冷的眼尾微微扬着,那双漆黑眸子里邪气凛然森冷。
他偏过脸,嘲弄又凉薄地睨着她:“不是你说的么,你的命属于我,说你会永远服从我、追随我、永不背叛么?——尚还未至末路,你便已经后悔,按捺不住,想要造反了!?”
每问一句,他便近她一丈。
尾问落时魔已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
他眼神凛冽戾重,像是被冒犯极了。
时琉仰头,一丝不落地望着魔的五官,模样,每一点细微神态。可不管多少遍,她还是觉着面前的魔遥远又陌生:“…不一样。”
魔冷诮地笑:“都是为我赴死,有何不同。”
“……”
大概是离着太近了。
他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的那个眼神,终于还是让时琉心里泛起一片麻木的刺痛。
刺痛令人生恼。
时琉应当是在她尚短暂的人生里,少有地,甚至是第一次地,当真为什么而生出恼恨的情绪。
而恼恨叫人失去理智。
她也一样。
于是青蛙跳进溪河,溅起的水拨动无弦的夜色,风吹起少女的青袍——时琉第一次主动地,踮脚吻上魔薄厉的唇角。
和她想的一般,凉薄得像冰。
魔僵滞在溪旁。
这个吻太轻也太生涩。
像花瓣落于唇上。
十六七岁的少女终究是有些矮的,她踮脚到他跟前都费劲,身影单薄摇曳,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倒回去。
尚未思考的第一息,酆业抬手便想揽住她纤细的腰。
直至劫境玉里最后一幕掠过眼前。
魔身周夜风一凛,他单手改去握住她脆弱的颈,将她扼下,身影虚晃,轻易便将少女狠狠抵至旁边粗粝的树上。
砰。
树枝将夜色摇晃。
时琉吃疼得皱眉,却固执地仰眸看他,神色苍白而倔强。
“我说过,不许再动摇我,”魔低眸俯近,眼神戾然,指节也缓缓收紧,“……我的话你也敢忘?”
时琉呼吸微窒:“是你先这样做的,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不一样——若你只当我是备选的‘仙丹’,又为什么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