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201)
珍太妃的申诉质问同时也冲击着郁兮的心神, 只是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延伸顾虑,她只允许自己考虑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考虑如何平平安安的把他们带到世间来。而皇帝作为裁决者,没有那么轻易能够摆脱负担。
“其实从朕的私心上讲,不能说没有一点愧意,”皇帝望着戏台,喟然一叹道:“毕竟他是朕的兄长。”
郁兮安慰道:“本来就是一家人,谁的心里能好受呢?万岁爷现在有心结了是不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回宫后万岁爷不妨跟四爷谈一谈,事情的原委他应该最清楚。”
皇帝颔首:“其实朕很早就该当面跟他谈一谈,不知为什么就一直拖着,朕总觉得拖着就不必办他,桓桓,自从我们有了孩子,朕就越来越不想搭理这件事,朕不想累积杀业,给子彦,苏予留下太多罪孽。”
一个人的时候,无畏亦无惧,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他的羽翼下需要护庇的人多了,任何一个受到折损,都是伤筋动骨的痛楚。皇帝居然也开始畏惧善恶福报,因果轮回的神明之说了,他不想用一双沾染亲人鲜血的手,去迎接即将临世的孩子。
有了牵绊,就有了顾虑,皇帝这样的转变在郁兮眼中并非懦弱,一国之君的身份外他同时还兼顾父亲的职责,这是一个男人在业与家之间的权衡徘徊,也是不断地在向更加成熟的地步迈进。
“不会的,”郁兮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子彦,苏予,你们告诉阿玛,阿玛的差事不会跟我们混为一谈的对不对?阿玛是位明君对不对?”
他掌心有一团火在跳跃,烘烤着身躯里此时冰封的心,驱散了大半的空虚孤寂。皇帝探身,跨过当头皓月吻上皇后的眉心,“桓桓,谢谢你,朕明白了。”
蟾宫桂树下谈心,月露含在舌尖微微的凉,夜风更冷一些的时候,不久知鱼亭的锦鲤也要躲进鱼窖里过冬了,郁兮离开圆明园含碧堂又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宫城,回到了原来的住所承乾宫,身孕的月份大了,需要伺候帮衬的人手也就越多,人声也就越嘈杂,她想要跟皇帝暂时拉开一段距离,把养心殿完整留给皇帝专心处理政务。
皇帝习惯了孩子热炕,总在夜间与朝中政务周旋后回来,把疲惫的身心留在养心殿,承乾殿的一方天地里是他心安的归处。
一天夜里,回来时正撞上皇后起夜,帮皇帝宽衣解带躺在床上,郁兮靠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晚膳时贪新鲜,多喝了一碗鸡汤,这两个小祖宗都不肯放过我,今天晚上阿玛也别想睡好了。”
皇帝笑道:“朕不怕,桓桓一趟一趟的起,朕就一趟一趟的递尿壶,将来别忘了阿玛也有功劳。”
郁兮轻笑,“一把屎一把尿,皆是君恩,万岁爷不仅是个好皇帝也是一位好阿玛。”
皇帝拥着满怀的热意柔情,“朕这时候好好表现表现,等活到一把岁数的时候,就有人愿意为朕端尿擦屎了,到时候子彦,苏予可不能嫌阿玛脏。”
“那怎么会,”郁兮把腹中欣然的跃动传递给他,“子彦,苏予最有孝心了,不会嫌阿玛脏的,等阿玛白了头,就给阿玛提筷子,给阿玛端茶倒水,喂阿玛吃喝,讲故事给阿玛听哄阿玛开心。”
有些事情是不能过分去想的,有了盼望就巴不得早些过到将来去,然而当下的时光又如此让人珍惜,皇帝吻着皇后的额头,轻声道:“阿玛跟额娘还有自己的好日子要过,还没有把大好河山看够一遍,你们两个也不要长得过于着急。”
皇帝有一副烂漫的心怀,有了孩子仍风流不减,郁兮眼仁湿润,像打哈欠打出来的,也像是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朦胧醉意,“万岁爷,”她轻声呢喃,“我困了,你给子彦,苏予讲个故事吧。”
于是皇帝又讲起了他在江浙一带的见闻,“话说这东海龙王要建一座海安宫,需要五花八门的宝石来装点门面,龙王对属僚说,“我听说北海一带盛产宝石,不知谁能前往采集?”,海母丞相觉得螃蟹身板儿硬,便极力推荐螃蟹前去。然而这龙宫里的金甲将军黄鱼却十分看不起螃蟹。于是它便禀告龙王说:“采宝先得识宝,小小螃蟹,少见世面,缺乏经验!我的偏将山头花鱼,不论近海远洋,常来常往,地形熟悉,大王若派它去,定能采到上好的宝石……”
这个故事还未讲到结尾,郁兮就睡着了,皇帝却仍然没有停口,他掌心里的两双小耳朵却还醒着,他耐心的诉说着,把蝦兵蟹将如何建造东海龙宫的故事植入她的梦境,与她腹中的那两个小生命共同分享这一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