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175)
“七爷,”她抬起头,懵然望着他,饱满似月盈的眼瞳中,有月露垂落,“可能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那样的机遇吧。做人要懂得满足,有幸得到皇后娘娘恩惠,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不能得寸进尺再次接受七爷的提拔,觊觎本不该属于我的事物。”
她没有勇气接受他的提议,却有勇气从他身边逃离,她福个身,固执的等候在门边,怡亲王没有再跟她僵持,挪开身子容她通过,而后转过脸默默望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
从烟琢身上他领会到了她自傲的一面,也看到了她自卑脆弱的一面,她深具才能,却欠缺了一份最大限度发挥才能的自信。最后那一席话也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瞥眼见白鸣灰溜溜在门边站着,一副替他受了委屈的样子,怡亲王问:“我与那小丫头片子的话你都听见了?”
白鸣一脸为难的称是,“王爷说话也挺和蔼的,没欺负她,也没强逼她,好好的苏姑娘哭个什么劲呐?”
“就是啊,”怡亲王抚着下巴自言自语,“我又没凶她。”不是他的问题,那么就是她自身的问题,她说像她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优待,她这样的人是何等人?
白鸣问:“那王爷还要带苏姑娘回京么?”
“带,为何不带?只要她愿意。”怡亲王道,“她不愿意,为了未来内务府,太医院的兴旺繁荣,我也要想办法说服她。”
怡亲王在政务上愿意敞开胸襟迎接一切可能,偶尔的撞壁不足挂齿,为了麾下能人异士队伍的不断壮大,他需要烟琢这样的人物前来扩充,他也有厚着脸皮再次向她发出邀请的胸怀。
烟琢逃也似的,但是她逃不走,最远逃到隔壁的院落里,在池塘亭榭下发呆。从记事以来,不管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她都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父亲的关怀,生母的去世以及姊妹的刁难,她自认为这就是她人生中既定的阴阳两个面,她从未想过要脱离这样的环境。
现在有个人闯入她的命途中,告诉她,她不必沿着一条路直走下去,她可以改变方向,走出另外的轨迹,她怀疑犹豫了,他口中的那条路前景一片鸟语花香,她有所心动,却不敢交付所有的勇气去相信他。
缓缓神,仍旧回到皇后安养的那个殿所,因为两人目前需要兼顾的差事有互补重叠的部分,所以烟琢并不能真正的把怡亲王置之不理。
两人刚发生过争执的第二日,怡亲王又把她堵在了膳房门口,四月春光大好,他却脱下了亲王耀眼夺目的袍服,穿戴着一身破裤褂,洒鞋,戴着大草帽,手里提着铜丝罩子,大席篓,俨然一个乡下田间人的行头。
“走吧。”他说。
走?上哪?看她满脸迷惘,怡亲王慢慢的扬声道:“方才听皇后殿里的人说,娘娘身上的痘疮开始结毒高肿了,我记得苏姑娘的药方中针对此症状,是这样记载的:“痘后结毒高肿,用大虾蟆一个,取皮,针穿五七孔,盖在毒上,燥则易之,至三四个,立消。”大虾蟆得现捉,而且我不知道入药所需的是哪种大虾蟆,请苏姑娘跟我一同前去,为本王指点迷津。”
白鸣上前帮怡亲王把大席篓背上肩上,既觉心疼又觉好笑,想来那刘备三顾茅庐劝说诸葛亮出山,也不过是花费腿脚来回走三趟崎岖的山路,苦口婆心的劝说。
怡亲王为了请烟琢姑娘入仕,身段脸面降低到了漫洼野地里,要亲自下田抓癞蛤/蟆,出于自己人的私心和崇敬,他觉得自家王爷这般可歌可泣的行径足以载入史册了。
虽然怡亲王决口不提昨日的事情,但是烟琢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觉得怡亲王今天的行为是为了进一步的说服她,然而让她惊诧不已的是,他愿意抛舍皇室亲王的矜持,两脚踩进泥地里,带她去抓蛤/蟆。
她从未见过这样别开生面的人,他身上就有那种胆大妄为的勇气。生来就是堂堂玉貌,天潢贵胄,衣衫褴褛强行包裹出的乡下野汉子,仍旧是一个不凡的人。
烟琢不知作何反应才是正确的,她内心某种程度上的卑微怯懦根本无法与他强大的气场抗衡,“我……我……”她结结巴巴的说,“就是那种大虾蟆……要拣肚皮红色者最佳……肚皮是红色的就对了……”
“很是不幸,”怡亲王扛着席篓大摇大摆的从她身侧经过,“本王眼睛有毛病,分不清红的绿的,借姑娘的眼睛一用。嗳,这毛病有法子治么?日后本王还要跟你求教。”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潇洒往前走了,像扛着耙,皮糙肉厚的猪八戒,不过是性灵尚存,玉树临风在高老庄那时拼命讨人欢心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