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170)
“谢谢。”皇帝扶着宫门勉强呼出一口气,瞥他一眼,撂下寓意不明的这两个字,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些暗中隐藏,心照不宣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被揭穿,然后迸发出了矛盾,两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姑娘,总要有一人做出让步,承延懂得两情相悦和先来后到的道理。
通过方才不合时宜的渠道把所有深藏于心的情绪释放之后,他内心深处出于对皇帝的愧疚最终得到了自己的原谅,也终于放下了心头背负的所有包袱和压力,在坦白后的这一刻,他彻底释然了。
远远望见皇帝的身影,聚集在殿前的太医仆从们都纷纷跪下身行礼,额前刮过一阵狂风,那双足靴快速经过他们隐没在了门槛那面。
走到内殿,皇帝立在门边迟迟不敢进门,皇后赤身露体的陈在塌上,被宫女们伺候着在疱疹处擦药,乍对那只单薄的病体,他的步伐举止都开始变得僵硬畏怯。
他耐心等候着皇后上药完毕,才敢到近处视看,“桓桓,”他拉起她的一只手吻她的手背,“朕回来了,你醒醒,你睁眼看看朕。”
任凭他如何呼唤,昏迷中的皇后神态瑟缩,从前面对他时就会绽放的桃花眼完全蜷缩枯萎了下来。这是皇帝最担心的事情,受天花折磨,她在睡梦中都不见得好受。
这是皇帝初经这样的事,先帝逝世前,龙体在病床上拖滞时长较久,大渐时身为皇子的他做足了心里准备,纵使阴阳两隔的悲痛,他都能强忍下来。而郁兮病发遽然,前后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她就闭上眼不理他了,她的病痛时时刻刻万分煎熬着他的心神,他茫然不知所顾,失去了所有的主张。
“桓桓,是朕的错,”他抚她的额头,“朕不该扔下你不管的,朕应该早些发现你的病情,是朕马虎大意,怠慢你了,……”
“桓桓,你醒醒,朕带你听评弹去……”皇帝守在皇后的病榻前,万般珍惜的摩挲她的脸颊,轻轻捻她的耳垂,所有的意志和风度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外间一行人见皇帝肝肠寸断的样子也都跟着愁眉苦眼,周驿轻手轻脚的走到近旁,试探着道:“太医们都等着同皇上一起研究皇后娘娘的病情,万岁爷?奴才斗胆请您移驾吧!”
皇后位尊,随驾的太医们都是男人,必须有所隔离有所避讳,不能直接入内殿。皇帝定一定心神,把皇后的手放在被面上,轻拍了拍道:“桓桓,你等着朕,朕等下就来看你。”
到了外间,皇帝上来就摆手免了所有人的礼,打消了他们那些冗长礼节的铺垫,开口道:“皇后的病症,你们说说吧,谁能尽快医治好皇后,子孙永受朝廷荫补世赏,若是治不好皇后,但凡留下一个疤,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他只剩下这一个招数了,他只能动用威胁与安抚并施的特权,为她争取医术上全心全意的对待。
太医们一句话不敢多说,只有唯唯诺诺,连连拜首。人群之中,有一人身量纤纤,出声却震耳发聩,“回皇上,皇后娘娘的病势突发迅猛,伴有发烧之症,且痘疮稠密,还请皇上做好万全的准备。”
皇帝见面前的人有些眼熟,讶异之间目露疑惑,周驿赶忙上前压低声为皇帝解释一番,他这才想起来她是皇后从苏家带来的那个姑娘,皇帝恍然,点头道:“……既然你对天花有研究,朕问你,皇后当下病情如何?你口中所说的万全的准备,是何种准备?”
“回皇上,”烟琢低眉俯下身:“皇后娘娘痘疮毒重,浆行不足,生于两臂弯,两腿弯等要害之处,谓之四环痘毒,不伤命即残废……”
这样的诊断狠狠砸在皇帝的心头,皇帝瞿然一惊,在殿中徘徊不定,低沉的嗓音有如呓语,“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桓桓之前一直服用的有防痘稀痘的药方,怎么能严重到如此地步?”
烟琢听了皇帝的话,心中警醒,“皇上方才说皇后娘娘一直服用的有预防天花的方子?”
皇帝就近在一处圈椅中沉下身,头痛不胜,十指紧紧纠结在一起打颤,嗓音嘶哑的低声道:“是朕亲手为她开的药方,是朕的错,是朕未能保护好她。朕不接受伤命,也不接受残废的后果!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
“皇上莫慌,”烟琢思索着道:“天花之病状怪诡,有病状轻微却殒命者,也大有病况危急实则安之者。如果皇后娘娘一直服用的有针对天花的汤药,可能娘娘的病情并没有看上去那般严重。仍需进一步观察诊断。”
听闻事情出现了转机,皇帝缓慢站起身来,在原地兜着圈子,说服自己强行镇定下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不能慌,他的言行举止关乎所有人的心绪,他一慌所有人必定跟着他一起阵脚大乱。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就是平白无故延误皇后治疗的进展和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