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他反悔似的,一路直奔工作室。
失眠对于叶南平来说是常事,可失眠的夜晚,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还是第一次。
现在她是摄影师,他呢,不仅是模特,还要负责给她打下手。不仅要帮忙布光,还要帮她调镜头参数。
姑娘似乎也知道这么折腾人不对,等他坐在她镜头前时,她透过相机的取景框看他:“有我陪着你是不是特别好?让你在这漫漫长夜不再无聊。”
他无语地笑笑。
辛晚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按下快门。
她话锋一转:“能不能让我看看你手腕上的伤口?”
果然,他不让看。
辛晚成也没想让他对镜头展示这个,这只是一个引子:“疼么?对自己下狠手的时候。”
取景框中的他,眉眼微垂:“不记得了。那时候已经喝多了。”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带着相机去叙利亚么?”
“一半一半。”
“什么叫一半一半?”
“去我还是会去的,只不过……我会选择一个人去。”
“你最后悔的,应该是当年让安宁姐跟你一起冒险吧。”
他又笑了下。
却与开头时的笑,大相径庭。
辛晚成的相机快门不停,心却漏了一拍。
只是躲在镜头后,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也是因为她吧?”
她很突然地问。
……
叶南平一愣,目光看过来,却只看到镜头,看不见她的眼睛。
“对。”半晌,他说。
“能说说吗?你俩的事。”辛晚成的音色倒不见得有什么起伏。就像开头调侃他漫漫长夜有她陪着、绝不无聊时一样,是颇为随意的语气。
这种语气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他却已习惯将防备高高竖起:“你是作为一个摄影师,问我这个问题,还是作为一个女人。”
躲在取景框后的眸光微微一颤,辛晚成终于从取景框后抬起了脸。
“一半一半吧。”辛晚成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
她的脸,又再一次藏到了镜头后。
叶南平对着镜头,对着她,亦是对着自己说:“我们几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附小、附中,这么一路读上来的。我没把她当女的,我以为她也一样,没把我当男的。”
“……”
闪光灯在他眼前一闪,短暂地提醒他,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从他身上引出她想要的情绪。
“去做战地记者,是我主动申请的,我没想到她也会跟去。她爸妈找我爸妈大闹了一场,觉得是我给她洗脑,忽悠她去实现新闻理想去了。我们国家开始从叙利亚撤侨,我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她不肯走,被我逼急了,才告诉我她已经喜欢了我很多年,可我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想让她赶紧滚蛋。”
“……”许安宁说她曾经表白被拒,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还记得我当时是这么跟她说的,姑奶奶,我求你了,你就赶紧滚蛋吧。你万一在这儿缺了胳膊少了腿,我就算有命回国,你爸妈也会宰了我。没想到这么一句玩笑……”
他没说下去,只是无声地笑了下。
可脸上分明写着,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句玩笑,竟一语成谶。
太过讽刺。
讽刺到让人发笑。
辛晚成突然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刽子手,在这儿扒开别人的伤口。
可是不破旧,又怎么立新?
“她没有撤离,反而留了下来?”
“我拍摄那张差点获奖的照片那次,通讯设备都坏了,就一台相机还好着,她以为我出事了,从撤侨的队伍里跑了回来。非要带着我一起回国,不然就不走。我开车把她押回侨民避难所的路上,被伏击,车翻了。”
“……然后呢?”
辛晚成的声音和按快门的手一样,极力压抑着,维持平静。
“她伤口严重感染,只能截肢,她爸妈并没有宰了我,我却想宰了我自己。”
“……”
“我说,要不我娶你吧。她没同意。”
“……”
“我说,那我等你,等到你有人要了,我就不管你了,或者你没人要了……那我要你。”
他看着镜头。
话,却不是对着镜头后的她说的。
闪光灯再次一闪,她终于拍完了。
她的手离开快门,自相机后直起身来,不再隔着取景框,直勾勾地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
叶南平与她对视。
听她说道:“不是作为一个摄影师,而是作为一个女人问你的。”
“……”
“你有一丁点儿喜欢我么?”
辛晚成定定地,望进他的眼中。
……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许久不曾蹙起的眉心,再次一紧:“这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