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
刷了卡,拿了收据转身,看到她,嫣然一笑:“晚上好啊。”
方若好下意识警惕起来——方如优,她来干吗?
“医院给我打电话了。我才知道你们的处境这么……唔,艰难。”方如优朝她扬了扬手里的收据,“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不用谢。”
方若好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眼中依稀有泪,原因莫名。好半天,她才颤声挤出三个字:“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了继续炫耀、施压,还是纯粹慷慨到想帮忙?
“因为我喜欢呀。”方如优朝她走近,笑得越发幽深,“我好喜欢现在这样——罗娟变成了植物人,拔掉呼吸机就会死。可不拔掉,就还能活。她这个样子多躺一天,我就快活一天。能花钱买到这么大的快活,我觉得值。”
方若好整个人都在发抖。方如优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别生气,这个样子多好。我呢,解恨了,你呢,则应该庆幸,庆幸你妈还活着。我们是双赢。”
方若好的眼泪掉了下来。
明明不想哭,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可眼泪不受控制,一个劲地往外涌。方如优说的每个字都像刀,凌迟着她的身体。她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
“啧啧啧,是不是觉得自己可怜死了?这么小,就要遭遇这么多,被爸爸抛弃,被妈妈拖累,还被姐姐欺负……”方如优抚摸她的脸庞,声音低柔宛如耳语,“但
这是谁的错呢?是谁贪慕虚荣只想不劳而获?是谁寡廉鲜耻介入别人的婚姻?是谁坚持生下不被法律保护的子女?又是谁,愚蠢得没有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出了事毫无退路?”
别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是你妈妈啊。一切都是你妈妈的错。谁让你这么倒霉,偏偏投胎到她肚子里呢?”
方若好咬牙,终于发出了声音:“是爸爸的错!”
方如优笑了。
方若好的眼泪流得更急:“为什么你只恨我妈妈,不恨爸爸?就算没有我妈妈,也会有张娟、王娟……”
“你以为没有?”
方若好一僵。
“但那些女人都很聪明,拿了钱就走了。只有罗娟,太贪心,非要给爸爸生个孩子。她坚持认为那是爱的证明……啧啧啧,真、恶、心。”方如优说到这里,笑容消失了。
她从方若好脸上收回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给你个警告,别再招惹颜苏。他家家教甚严,绝不会允许他早恋,更别提对象是个私生女。除非——你也像你妈一样,什么都想靠男人。”
方若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通红。
方如优转身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看不见了,方若好还僵立在原地,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这句话在她耳边回荡,像诅咒,重复一遍又一遍。
独属于医院的清冷灯光下,
方若好慢慢地抬起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晚上十一点半,方如优蹑手蹑脚地回到家,打开大门,正要摸黑上楼时,沙发旁的台灯突然亮了,照亮了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方如优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收回,扭身回望。
坐在沙发上的,正是沈如嫣。
“这么晚去哪儿了?”
“下晚自习后肚子饿了,就跟同学们去吃了点夜宵……”方如优走到对面沙发坐下,若无其事地绾了绾头发。
沈如嫣严肃地盯着她。
方如优便笑了:“怎么了,这么严肃?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如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罗娟出事时,你在场?”
“嗯。我给叫的救护车。”有记录的,瞒不住,索性承认了。
“为什么要掺和此事?”
“巧合?谁让我当时在场。就算我不打,颜苏也会打的。他也在。”
沈如嫣的目光在她脸上搜罗,仿佛想查证些什么:“她的事……妈妈会处理。你不要管。”
“我真没多想。就算不是她,是个路人在我面前晕倒,我也会帮忙叫救护车的,妈妈。”
沈如嫣只好放弃:“好吧。没事了,去睡吧。”
“妈妈你也早点睡呀。”方如优笑嘻嘻地亲了亲她的面颊,然后上楼。
她走到一半时,沈如嫣忽又说道:“如优,不要浪费时间和心力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目前阶段,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学习。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未来的路
很长。”
方如优按在楼梯扶手上的手紧了一紧,然后回了一个笑容:“我知道的,妈妈。”
她走上楼,楼梯口,静静地等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