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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65)

◎陶南屿:“我还没答应暂住。”◎

按陶南屿原本的打算, 夺回陶良女骨灰,接下来必然是寻找陶良女的家乡并带骨灰回去。

她确实也在这样做,但心里有一处地方犹犹豫豫:能够跟母亲共处的日子太少了, 她留恋现在。每天回到静寂的出租房, 想到有人“等”她,走夜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杂, 恨不能把分开这么些年的所有事情,巨细无遗,全都告诉陶良女。

岛上只有一座小学,她上初中后离岛, 那时候陶良女也在陆上治病,她每周都会乘公车去看母亲。

有时候陶良女状态不好, 她们就无法见面;有时候药物控制了陶良女的病情,母女俩便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说些话。

多是陶南屿说, 陶良女听。陶南屿渐渐琢磨出跟陶良女相处的办法:不要聊家里的人和事, 不要说岛上发生了什么,最好也不要聊自己,这些话题里都隐藏炸弹, 随时可能令陶良女失去理智。陶良女会盯着陶南屿那双和父亲相似的眼睛, 那目光让陶南屿非常不舒服。

她们常常聊乔慎。

精神病院里也能看电视剧和杂志,那时候乔慎也是十几岁年纪,拍的戏少了,在屏幕上出现的机会不多。陶南屿四处搜集乔慎的资料, 他参加了什么庆典, 什么电影节, 他接受什么采访, 他去哪儿玩,琐碎到连他进入变声期都能拿来跟陶良女聊一会儿。

陶良女常常恍惚,有时候认不出女儿,但总记得乔慎。病院里的病友有时候跟她开玩笑:这是你儿子啊?

她亮着眼睛:是就好咯。

陶南屿渐渐听得麻木。有时候她冒着大雨抵达病院,头发和校服湿得黏在身上时,陶良女也会紧张问她会不会着凉。她清醒时能做个合格的母亲,奈何清醒的时间太少。

陶南屿看过母亲病历,也问过医生。陶良女的智力原本有些不足,脑CT拍完,医生叹气:“这病老早就有了。”

医生再问细节,陶南屿什么都说不上来。她根本不了解母亲。她生活在什么样的故乡,有什么兄弟姐妹,读过多少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一切对陶南屿而言,都是吓人的空白。

也许那一刻起,陶南屿心中已经埋下带母亲归乡的种子。

她迟疑又辗转。绝不能再让族人抢回母亲的骨灰罐,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立刻去找舒宁,立刻送母亲回家。但这也意味着分离提前来到。

事先联系过,陶南屿来到陶英杰公司时,他已经在路口等候。

正是晚餐时间,科技园区一片繁忙,穿梭的外卖骑手穿着黄色和蓝色制服,鱼贯而出的格子衫程序员长相大差不差。陶英杰衣着休闲,远远地就冲陶南屿招手。

俩人在附近找了个可以谈话的地方,陶南屿开门见山:“为什么把我的住址告诉他们?”

陶英杰也不掩饰:“你认为你做的事情是对的?”

“没必要论我的对错。我只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带走你妈的骨灰,没有任何意义。”陶英杰说,“她永远都是陶家的人。”

陶南屿看着他,心头掠过一种惊奇的预感。

“陈傲文和舒宁陪我妈回家时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听老师提过?”

陶英杰很深地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陶英杰那时候已经在岛上小学读书,是小学校里从没见过的优秀学生。他有穿梭在老师办公室和宿舍的权力,只要他有学业上的问题,随时随地都可找到为他解答的老师。校长更是把他看作自己事业中最重要的荣誉,在陶英杰小学还未毕业的时候,已经为他争取了在市里最好初中插班的机会。

他常往学校里跑,会听到老师们说的悄悄话,再正常不过。

陶南屿在清明前夕盗走母亲骨灰罐的事情,次日就传遍整座小岛。这是匪夷所思,也算大逆不道。岛上人议论纷纷,连学校里都有风言风语。

远在国土另一端的陶英杰与恩师们一直保持联系,年迈的校长主动给他打来电话,问他知不知道陶南屿下落。陶英杰很快从这通电话里了解事态发展。

之后不久,阿歪上门想借走小学合影,陶英杰十分惊奇:阿歪读书时常常逃课,对老师、学校是完全没有半点留恋的。他想起陶南屿的事情,顺口问阿歪是否知道。阿歪点头说听人讲过。

陶英杰从这句话里察觉不对:阿歪当初离开小岛时异常坚决,她只跟自己有联系,连家中亲人都断绝了关系。她从哪里听到的这些?

陶英杰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又致电回家细问陶南屿盗骨灰罐的事情,串联起来,便想起了合影中的陈傲文与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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