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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100)

少女时代的陶南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太杂了。陶良女心里只有她,而她把江以冬看作向往,正敞开怀抱憧憬整个世界。

去见妈妈的时候,她厌烦过吗?她逃避过吗?她坐在母亲的床沿看她用手抓烧饼大啃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憎嫌吗?

坐在瀑布边,她因为过去自己的不懂事疯狂流泪。她现在才理解为什么每一次见到自己,陶良女总会用那双凸起的眼睛,紧紧地捕捉她。她要按照母亲的指示站起来、转圈,要说明自己平安无事、一切顺利。她看到母亲紧绷的肩膀松懈,有时候还会笑:看到陶南屿获得好成绩,吃到陶南屿带来的水果时,她像天底下所有妈妈,露出慈爱的笑。

这些温柔的瞬间,让陶南屿心头的憎烦渐渐变成怜悯。

只是她懂得珍惜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要把母亲骨灰罐带走的想法,扎根得很早很早。

葬礼时陶南屿站在山上,她没有哭,亲戚教她如何富有技巧地掐自己皮肤好让眼泪自然流出,陶南屿也没有去做。她看着母亲便宜的骨灰罐放入单薄的棺材,脑中自动记忆从山下走到这里的路径。只有听到有人说“阿良女解脱了”的时候,她才猛地转头,寻找说话之人。

她那时的目光一定凶狠,才会在族人心中留下那么多恶劣印象。

然而无论怎么对着骨灰罐倾诉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以为能把喜怒哀乐说完,却总有更多更多的话。

总是陶南屿在说,她很少听陶良女讲自己。

她不知道母亲的历史。不知道母亲成为母亲之前,来到小岛之前,曾见过怎样的月亮和星星。她也无法得知外公外婆曾怎么照顾母亲,怎样爱她,寻找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是否还挂念着她。

满月照在陶南屿身上,她痛快酣畅地哭。哭声甚至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有人递给她纸巾,有人在她身边放下热饮。她来到演奏会的场地,坐在微醉的人中间,度过了不眠的一夜。

第二日,是孙哥先联系陶南屿。他找到了孙正峰的联系方式。

来到孙哥的小超市,碰上休假的孙嫂。孙嫂知道她的来意,闲聊几句后压低声音:“你妈妈回来的那天,我也在。”

孙嫂也是果里村人,陶良女失踪时她读初中,陶良女回家时她已是高三应届生,周末回家,恰好遇上村中议论纷纷。

父母走后,孙正峰继承了房子,一家三口住着,做点儿小生意。陶良女回来那天,村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都要看看这个去而复返的女孩儿现在什么样子。

她瘦了许多,总是很惊慌,时刻紧抓身边女老师的手。

跟孙正峰和村长、支书说明情况的是一同回来的男老师。孙嫂挤在人群中,她记得村人又惊奇又感慨,同龄的女人走过去打量陶良女,牵挂她的长辈站在她身边抹泪。唯有孙正峰,一张僵硬的难以形容的脸。

村里没有招待所和宾馆,陶良女住在家中,两个老师无处可去,便在隔壁邻居家里借了两张床。孙嫂记得,男老师就住在孙哥家里,女老师住得更远一些。

因住得近,男老师常到孙家去,跟孙正峰聊天。

陶良女没有自己的房间。孙正峰在正屋的竹席上铺了被褥,陶良女晚上就睡在那里。但她常常不睡,兴奋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叨:这里变了,那里变了,这个没了,那个不是这个样子的……“家”变得陌生了。

白天,孙正峰带她上山去祭拜父母。去了一次,陶良女第二天还想去,第三天也要去。孙正峰没时间陪她,让妻子跟着,但他妻子也不情愿,便总是女老师和她一同去。

男老师常在孙家呆着,不知跟孙正峰说些什么。他们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星期,孙嫂有次经过,看见男老师和孙正峰在门口说话,孙正峰忽然很大声很诧异地反问:“她还要回来?!”抬头见孙嫂走过,立刻垂头不语。

正聊着,孙哥回来了。他接上妻子的话:“你妈妈回来第一天很紧张,但后来那些天,看起来就跟正常人一样。当时我爸妈劝孙正峰在家里腾个房间给你妈妈。孙正峰没说什么,回家去了,男老师在我们家门口抽烟。我记得他说,‘哪里都不是家’。”

孙嫂问:“什么意思啊?女人不能回娘家?”

孙哥:“那怎么算娘家?”他低声嘀咕,“爹妈都没了,那房子当时是孙正峰的家。她在外面嫁人生孩子了,回来还要赖在大哥家里?”

孙嫂眉头紧了:“那是正常的嫁人吗?你们男的就都这样想啊?房子和钱都是孙正峰的了,妹妹这个情况,回家不给腾个位置合适吗?不就多一双碗筷,凭什么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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