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19)
她到底是在帮谁?萧恪打量了她很久,可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一个答案,有时候猜人心,尤其是猜女人心,比这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复杂得太多太多了。
萧萧的风吹进暖阁里,吹过陆青婵的侧脸,萧恪突然开口:“你这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陆青婵抬起眼:“妾自然是在救他。”
这句话平静得如同流水,却让萧恪的脸却冷了下来:“凭你这三言二语怕是救不了他。”
“那妾应该怎么做,但听皇上吩咐。”
怎么能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呢?她像是个面人儿,任你言辞激烈,都照单全收,她眉眼疏淡清浅,像是古画上的仕女。都说泥菩萨尚且有几分土味,她温柔得连一点棱角都没有。这个女人有一颗剔透的玲珑心,也有藏在骨头里的清傲。
萧恪放下朱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你想跪,那就跪着吧。”他走过她身边,周身衣摆上染着龙涎的味道,带着一阵寡淡的风吹向她,陆青婵垂着眼一言未发。
回到乾清宫的暖阁,萧恪换了寝袍。方朔走进暖阁的时候,看见萧恪正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弘德殿里的灯火,他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静静开口:“你去让她起来,不要提朕。”
皇上掌人生杀的日子久了,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一定之规,鲜少能像今日一般刻意留心旁人,方朔口中称是,退了出去,不多时又走了回来:“娘娘说这是皇上的恩德,她跪着才是守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这两个字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陆青婵的头上,好像她从来都只为这规矩活着,萧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这么在意这两个字,每每听到只觉得恼怒得无以复加,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好字,捏紧了自己手里的笔,盘虬在骨头里丝丝缕缕的疼痛感又撞向他,萧恪抿平了嘴角。
弘德殿里除了陆青婵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她独自静静地跪在金砖地上,看着弘德殿墙上挂着的万里江山图,这幅图是尤擅丹青的宫乘鹤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画好的,上头刻画的是大佑王朝万里江山妩媚婀娜的轮廓,从盛京陪都到秦岭琉球,从东海再到天山和葱岭,着色的层叠和递进,工笔的描绘和勾勒,陆青婵看着沉浸其中。
跪在这砖地上,她已经十分习惯了,她入宫后随侍在毓贵妃身边,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宫里头的女人是不许高声申斥的,平日里做错了事便是罚,陆青婵也被罚过,她跪在毓贵妃礼佛的小佛堂里,偶尔便是整整一夜,她喜欢给自己找些事干打发无聊,比如打量着那缭绕着檀香之后的佛像,这习惯是养成了久的,所以陆青婵对于这幅万里江山图也看得仔细。
“你在看什么?”这声音沉然平静,陆青婵抬起头,萧恪站在她身边,他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这张地图上,他说:“陆青婵,你站起来。”
萧恪一直叫她皇嫂,人前人后,不管语气里带了几分轻蔑,那一声皇嫂里无波无澜,今日叫了她的名字,没有前缀和修饰,孤零零的三个字:陆青婵。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字了,人人叫她一声主子娘娘,太后叫她皇后,她的名字竟让她从心底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来,她垂着眼说:“妾不是在为自己跪,主子这样不合规矩。”
“朕不管你为谁跪,朕现在让你站起来。”萧恪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地拒绝,他说,“陆青婵,是不是离了这规矩,你就活不了了?”
“陆青婵,你告诉朕,你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为了什么活着?陆青婵微微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宫里面很多女人都没有想过,萧恪微微弯下腰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和自己平视。他的手握着她伸出袖子的手腕上,他的掌心带着薄茧,贴着她细白的皮肤。
“太后让你死,你就敢悬梁自戕。有人出言不逊,你便替他跪着。那你自己呢?”
那你自己呢?
男人是在权力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他们的一生都在靠许许多多东西,来佐证他们的无上权威,比如金银再比如女人,毓贵妃告诉她,女人是依傍男人而生的,是凌霄花是紫藤萝,男人的腾达飞黄便是女人的功成名就,今天萧恪却问她,你自己呢?
陆青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萧恪也觉得自己今日似乎说得太多了,他看着立在金砖地上的陆青婵,她纤纤的影子被拉得瘦长,他脑子里想得都是那个钟灵毓秀的年轻女郎,是他在廓尔喀国边境处,眠风宿雪时想起的人。
他觉得她不该这么活着,他想让她活得更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