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结束,他三步并作两步到跟前,林莫奈要扯下衣服还他,他摇摇头,摁着她的肩膀:“热。”
她穿着宽松肥大的羽绒服,都快到膝盖,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简景辉和段修成很快追上来,打趣道:“哟,水哥的衣服不是不让别人碰吗?”
“是嘞。”段修成接话,“以前在一中,衣服被穿了,直接丢了,我记得是个牌子。”
陆沉水拎着保温杯,没半点反应。
林莫奈拿袖子抽他们:“他是我哥,我不是别人。”
像是某种默契的认可和配合,没有说破,但大家都知道,当事人更是心知肚明。
时间转眼到周五,晚自习结束,大家陆续都走了,临走前习惯性地看最后面,他们总是最后走的,同学们暗中说这是小情侣的情趣。
白日里喧闹的走廊和教室,此刻归于沉寂。
陆沉水敲键盘,她在做最后一道大题,接近尾声了。
仍是他从桌堂里拿出饭团,回家之前吃上一个,不至于太饿。
他剥开两个,自己吃掉一个,林莫奈摸到桌边的水杯递给他,他喝完起身去关走廊的窗户。
走廊静谧,黑漆漆的。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呜呼叫一声,林莫奈抬头笑着看他,他趴在窗户往外看,背影瘦削,寸头下的头皮泛着乌青色,他抬手挠了一把,回头问:“做完了么?”
“做完了。”林莫奈吃掉饭团,喝口水,“我们在这聊天,还是回家路上。”
她问得郑重,惹得他有点紧张,他先后关上教室的灯,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说?”
“离我太远了。”林莫奈让他坐到前面,“你坐段修成的位置。”
他犹豫两秒,林莫奈叫他:“你不过来,我过去。”
陆沉水走过来,把椅子扯开,抬腿跨坐上去:“来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聊天,亏得教室光线昏暗,能藏住脸上细微的表情。
陆沉水曾经试图隐瞒的,是他连提都不愿提的旧时光。
他坦言,“我这辈子没想过要对谁说。”
那些腐朽发烂的记忆,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陆沉水从林莫奈最关心的话题说起,他和那几人的对战处于劣势,并非是体力的差距,而是他们身上携带了父亲常年使用的高定香水。
“你可以理解成,我对那种味道过敏,只要我闻到就会恶心难受,”陆沉水说这些话,眉头皱紧,林莫奈想起什么,补充道:“也算是一种应激反应吧?”
她记得他在手机上搜索的内容,创伤后应激障碍。
“对。”陆沉水对这种气味的反应很强烈,“其实原因挺简单的,他多半会在黑天或者昏暗的房间里打我,他不会发出声音,只有身上会散发这种味道,当人动作激烈,味道会很浓,让我很想吐。”
听起来可悲,黑漆的地方,唯一能感知到父亲的存在,是他的气息,但每次都是打他的时候。
林莫奈心疼地拧眉,听他低沉的声音,轻描淡写地说起家暴的父亲,在外是功成名就的商界大佬,社会慈善和公益事业成果累累,但唯独他这个亲生儿子没有感受到父爱。
“我妈患有精神疾病,很多次尝试自杀没成功,最后一次,她吃了很多药,成功了,”他垂着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是我没能成功,我疼得醒了,吐了好多血,她躺在我身边,满嘴都是白沫子。”
他低低地苦笑道:“她脸上的笑,我看了很久,看着像是解脱后的开心,但药物可能让她难受,她五官都是扭曲的,我……”
他深吸口气,似乎很累,他当时难受得呕吐、打滚,血和呕吐物到处都是,直到有人发现他,送他去医院,他活下来了。
母亲死亡之后,父亲全面接管他。
前者的爱虽然畸形,但至少他还能感受到母爱,后者完全是棍棒教育,他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还有别人在你身上留下了伤,是么?”林莫奈听见他说的大部分,他呼吸有些颤抖,深呼吸时尤为明显,“是,我后来开始逃学去网吧,他禁止我接触网络,把我送进网瘾戒治中心。”
从一个火坑,送入另一个火坑。
林莫奈不知那个戒瘾中心是怎样的,她想起班里的黑板报,还有校宣传栏的海报,心里咯噔一下。
“总之,那里没比家里好。”陆沉水声音里透着无望和孤独,“我从里面逃出来,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会来山城吧?”
他慢慢抬起头,悲凉地笑:“戒瘾中心离火车会车的地方很近,我每天都能听见火车鸣笛声……”
朦胧的暗光下,分明看不清什么,林莫奈却仿佛看见他满眼的苍凉绝望,还有淌下来瞬间转凉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