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26)
“于我面前,便无需伪装了。”云之墨道。
她都已经做出自杀这种疯事让他现身了,现下这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姿态又装给谁看?
奚茴的笑脸略僵,她偷偷打量了那欣长的影子一眼,收敛了娇柔做作的姿态,开始沉默地拔地上的小草,那些小草就在云之墨的脚下,就像是在扯动他的衣袍。
云之墨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小铃铛。”
奚茴眼也不抬,听见他道:“距离你的十年幽禁,仅剩三年了。当初你跳下渡厄崖的心愿,或许很快便能实现。”
还剩三年……
奚茴微怔,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她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此刻才想起来认真打量自己。这具身体长大了许多,也长高了不少,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儿了,也很快就要从凌风渡中离开。
可即便她出了凌风渡,也不能立刻叫那些人倒霉,她的心愿,哪儿有那么容易实现。
“真的很快,便会实现的。”云之墨又说了一句,奚茴才勉强笑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今日走了,下次再来,便是我离开凌风渡的时候了吧?你说过要我别没事儿摇响铃铛,我在这凌风渡中,能有什么事儿呢……”
正是因为什么事都没有,才会把人憋闷出毛病来啊。
云之墨轻轻嗯了声,他的声音很好听,奚茴总能想起她五岁那年饿极了去伙房偷吃险些被抓后,跑到漓心宫后杏玉山上躲起来时的一场雨。那时她手里捧着烧鸡缩在蕉叶丛里,头上顶着蕉叶,看眼前郁郁葱葱的绿,好像每一片巨大的蕉叶都能将她包裹其中,保护住她不被雨淋湿。
奚茴当时闻见的不是烧鸡的香味儿,而是雨打蕉叶馥郁青葱的浅香,还有耳畔啪嗒啪嗒,令人安心的声响。
影子虽是一团火,却意外给她同样的感受,是干净的,清爽的,安全的。
云之墨又道:“接下来的三年,我会每年来见你一次,这样也好让你知道,你还要在凌风渡中等待多久。”
“当真?!”奚茴这回是肉眼可见的高兴了,与她装出来的不同,这一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成了细细的缝,露出些许亮晶晶的瞳,便是梨涡也深了几分。
“我不骗你,你也不许骗我。”云之墨说完,奚茴便察觉到手心的引魂铃略烫了几分,像是警告。
她连连点头:“我发誓,我不会故意送死引你出来的,这样……你能不能每半年来看我一次啊,影子哥哥。”
得寸进尺。
上一回奚茴没想到要用的招数,这回迫不及待说出口了:“我就知道影子哥哥最好了,你是这世上心地最善良的人,一定不会见我可怜一人孤零零地在凌风渡里每日每夜想念你,必会多见我几次,好叫我安心的,对吧?”
油腔滑调。
云之墨没答应她,他知道只要这次他答应了,下一回奚茴提出的要求便会更蹬鼻子上脸。
他垂眸看了一眼两人相连的地方,她坐在了他脚下的影子上,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云之墨忽而有些恶劣地开口:“不要。”
拒绝之后,影子便消失了。
他走得太突然,奚茴还有半句撒娇的话卡在喉咙里,便见草坪上的影子回归正常模样,手里的引魂铃还是温热的,她握紧铃铛,抿唇起身,心情颇好。
还有三年,她便能离开这里了,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难熬的。
再看向云之墨为她准备的衣裳,奚茴高高兴兴地拿了好几件在身上试穿了,都不错,都很好看,她喜欢这些艳丽的颜色,区别于行云州那些总爱穿浅色衣裳的人。
云之墨说到做到,他好像真的从未骗过奚茴。
在银杏树又长大长高了一些时,他来过一次,当时奚茴身穿淡紫色的长裙就坐在银杏树下,认真地数数,又在树干上刻下小小的痕迹来记录时间。
又过一年,云之墨准时赴约,且带回来一个消息,谢灵峙离开行云州六年的时间,此刻终于回来了。
不光他回来了,行云州绝大部分在外的仙使都在这两年内被召集回来,不论人间曦地在这期间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鬼魂漂泊无处可去,他们都必须先解决好行云州内部要事。
五宫长老已经连续半年多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甚至在两年前,他们五宫便轮流派人日夜守在问天峰下,眼看着四十二碑上都爬满了赤色纹路,那像是一个富有生命的毒藤,将整座问天峰都包裹其中。
问天峰上的树枯死了大半,那座山峰上处处朱纹,远看便像是一块熔岩火石,随时都有碎裂爆破的风险。而这不知来历的朱纹无视他们的阵法,也无视几万年前苍穹诛仙神合力设下的封印结界,每日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叫他们惶惶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