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92)
慎年慢条斯理地抽了会雪茄,心思琢磨完了,他把杨金奎叫住:“你比我还大三岁,别叫我二哥。”
杨金奎和于家攀上了亲戚,心情愉悦,很好说话:“那我叫你什么?老二?”
“随便。”慎年爱答不理。
杨金奎看他抽雪茄,大烟瘾也犯了,拿起雪茄盒子研究了一下,上头都是洋文,不认识,他又闻了闻,放下了,说:“这个东西闻起来就不带劲。”
慎年道:“有东西占着嘴也好,省的要说话。”
“嫌弃我了?” 杨金奎摇头,“三小姐这点像你,动辄爱挖苦人。算啦,我忍一忍吧。”说话时,理发行的伙计来了,杨金奎让开地方,旁观伙计给慎年理发。头发一理,人也精神了,乌黑的发梢下,双眉像剑,带点桀骜的锐气,眼睛亮,鼻子直,嘴唇薄薄的,还有唇珠。杨金奎心头泛酸,忍不住挺胸抬头,对着镜子耙了耙自己刺猬似的发茬,说道:“老二,咱们俩,也算得上一时瑜亮了吧?”
理了发,慎年换过衣服,恢复了在上海时的派头。杨金奎这才满意,领头往外走:“逛堂子去。”在门口遇上金波,杨金奎把他叫住,“有电报了吗?”
红河甸穷乡僻壤,电话电报一律不通,杨金奎在蒙自盘桓,也是为了等电报。金波一天往电报局跑三回,一无所获: “还没有,”他掰指头算算路程,“今天应该有回信了。”
“知道了。”杨金奎不想当着慎年的面多说,摆了摆手,扬长走下楼梯。
广东堂子就在铁路局对过,迎来送往的多是洋人,布着招摇的红帖纱灯。厢房里依旧香水喷得浓浓的,杨金奎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上去,还没开口,就狠狠打了几个大喷嚏。几个黑衣黑裤的粤妓正围着桌子吃饭,见有生客上门,忙用衣襟上的帕子把嘴揩了,絮絮地招呼:好耐无见,好挂住呀,食咗饭未呀,杨金奎听得不明就地,先瞧对方长相,是黑黄的方脸盘,厚嘴唇,不甚中看,再看饭桌上,是一道酿鲮鱼,一道烧鸭腿,还有几碟豆腐菜瓜,更不是他爱吃的。杨金奎这才知道,报纸上吹嘘的这家妓|女“声浪柔脆,肤圆若玉,珠江名花,中外驰名”,原来都是虚假广告。
但钱已经给了,立马就走,又觉得亏,只好屁股沾一点竹榻边,略微坐一坐。慎年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见榻边竟然还摆着一本《伽茵小传》,就是令年在家常看的,便拿起来翻了翻。
杨金奎从妓|女手上接过茶,转过头对慎年抱怨道:“你看这个丑样子,是咱们嫖她们,还是她们嫖咱们?洋人就这个怪嗜好?”
慎年笑道:“盐酸梅,味道虽然不好,但也能解渴嘛。”
杨金奎“咦”一声,“看样子,你解过渴?”
慎年摇头道:“我一般不渴。”
这时来了两名年轻的妓|女,虽然相貌也是差强人意,但长得娇小玲珑,态度异常热络,见两名客人兴致不高,便邀请他们去打牌。慎年比杨金奎多了点语言上的便利,才打了一会,就从他那里赢了几枚雪亮的墨西哥银圆,都送给了和他做牌搭子的粤妓,也就是那本《伽茵小传》的主人。
杨金奎笑道:“你这不是借花献佛吗?”因为知道慎年这趟来云南,身无分文,囊中羞涩得很,便大方地解开钱袋子,“我多借你几块,你今晚歇在这里好了。”
慎年说不必了,顿了顿,才解释道:“这些人背井离乡来谋生,兴许还有丈夫兄弟也被卖去了国外,是很可怜的。”
慎年很少对谁报以同情,杨金奎不禁有些意外,这时鸨母把才煮好的两碗糖不甩用托盘送了上来,那门口坐的男孩子“嗖”的窜进来,就站在粤妓背后,眼馋地望着桌上的糖不甩。慎年本来也懒得吃,就连碗给了他。
杨金奎见这男孩子七八岁,眼窝深深的,鼻子尖尖的,倒是这妓馆里头一号的漂亮人物,“咦”一声,“这是个杂种吧?”
粤妓忙解释道:“呢个係我细佬。”
听慎年说细佬是弟弟的意思,杨金奎扑哧一声笑了,“我看分明是你儿子。”便让男孩子叫她娘,男孩子立即叫了声“娘”,把那个妓|女羞愧得脸庞通红,扬起巴掌要打他。
杨金奎把她拦住了,将自己的糖不甩也送给男孩子吃,还逗他道:“你洋老子把你生下,拍拍屁股就跑了?你会不会说洋话?说一句来听听。”
男孩子倒是很听杨金奎的话,点头说会,便用尖尖的嗓音道:“Die boy! Die boy! You go die, too much man die, no see you go die !”
杨金奎忙问“大姨”什么意思。慎年笑道:“这是祝你发大财,当大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