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77)
慎年道:“上海说得上话的,也不是窦一个人。”
卢氏仍是不忿,把报纸推开,心想:难道这事,独我们家吃这个暗亏吗?慎年这个脾性也太懦弱了。当着他兄妹二人的面,却又不好说什么,隔了一会,把这话题放下,对慎年说:“难得你今天在,我倒刚好想起一个事来。你有一回不是说,似乎有了朱宝驹的消息吗?只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又不见你再提,我想,大约消息不对,隔着这么远,成千万的人口,要刚好碰见那么一个人,多么难呢。可也不知道谁嘴快,把话透给何妈了,何妈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心里的意思,是很想知道的。所以妈特意叫人捎话来,问你,那个朱宝驹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如果实在不能,就索性跟何妈说,他结婚了,或是病了,死了,让何妈也死心吧。四十的人了,老把一个男人挂在嘴上,我都替她害臊呢。”
令年也默默地听着,把目光落在慎年脸上。
慎年沉吟片刻,说:“大嫂,朱宝驹这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卢氏很意外,问他:“几时找到的,你怎么也不提?”
慎年说:“朱宝驹还活着,也没有结婚,但人进了监狱,姓名年纪和籍贯报到公使府,因此我才得到证实,也不过上个月的事。而他入狱的理由,是为了一个华埠的妓|女,和洋人斗殴,致其身死。这案子审起来,最多一两年,大概要判绞刑,至少也是终身的监|禁。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何妈说。”
卢氏和令年都愣住了,朱宝驹这个名字,何妈挂在嘴上也十多年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卢氏道:“那这么着,还是不要说实话了,就跟何妈说他病死了吧。”
令年怔怔道:“怕何妈不信呢。”
卢氏道:“不信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要跑到美国亲眼去看看他死没死吗?”
令年说:“何妈和朱宝驹有许多年没见了,就算年少时有婚约,也早不做数了,遑论感情?只是何妈心里有那样一个念头,时间越久,越转不过弯来,如果没有朱宝驹的下落,怕她临终都不肯瞑目。我想,如实告诉她,让她了了一个心事也好。最多不过哭一场,给朱宝驹立个衣冠冢,还会怎么样呢?难道要一辈子给他守节做寡妇吗?她这辈子吃得苦早已够了。”
卢氏道:“我看,何妈不能像你这样想得开。”
两人说完,俱各沉默着,令年对这事其实也并拿不准,不禁望着慎年,叫了声二哥。慎年会意,说:“让我再想一想。”这时,听差在外头等得奇怪,又走来厅里,问慎年还要不要走。慎年便起身说:“我先走了。”
令年不禁也跟着他站起身来,眼睛望着慎年的脸,隔了一瞬,回过神来,说:“你不是还有话跟大嫂说吗?”
慎年失笑,看她一眼,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改天再说吧。”与二人辞别,匆匆出门去了。
第108章
令年在于家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到金乌西坠,坐车来了戏院。戏尚未开场,园子里正是人声鼎沸,到楼上包厢,小松穿着一身西式衣裙,已经坐在那里了,戏院的伙计送了戏单子,干果碟子,小贩不时挤进包厢里来,兜售烘毛豆、糖芋艿、秋梨膏,因中秋将近,又有手艺人拎着纱绢扎的斗香,彩墨画的玉兔月宫符,五花八门的,小松样样都觉得有趣,正从钱袋里拿钱,有人在外头问:“是杨太太在里面吗?”令年说声是,使女把帘子掀起来,有个穿旗衫、挽发髻的年轻妇人已经走了进来,原来是久未谋面的周小姐,也即吴宝菊的太太。吴太太对令年道:“我在外面看着好像是你呀,但旁边这位又不认识,不敢随便闯进来。”令年和她性情倒蛮相投,两人相对福了一福,小松又对吴太太鞠了一躬,吴太太这才意识到她是一名日本人,便也回了礼,三人围着小圆桌落座,只有吴太太带了一名使女,将不时探头进来的小贩赶走,把帘子放了下来,包厢里才略微安静了些。
令年问吴太太:“你自己来看戏吗?”吴太太将旁边的包厢一指,说:“还有一个人,咦,他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我们不要管他了。”说着,低头一笑,有些羞赧似的。
令年见她指的那个包厢里,果然是空荡荡的,只有个男的听差伸着脖子,呆呆往戏台上看着,她便明白,是吴宝菊脱离了周家人,单独陪了太太出来看戏的。因此吴太太的心情,不必说,是很甜蜜的了。令年便也对她微微一笑,说:“吴经理有事情去忙吗?你在我们这里等他好了。”
正说着,一声鼓响,场上叽喳的声音瞬间都静下去了,吴太太是个戏迷,忙也往台上定睛看去,见一个妙龄的坤角甩着帕子,踩着轻盈的莲步上了台,还未开腔,底下忽然“轰”的一声叫好,唱了一句,又是一阵喝彩,不过唱完一小节,靠近戏台的那几排散座的观众,已经如痴如醉,对其趋之若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