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41)
慎年攒眉想了一会,说:“给他们开吧,也不要歇业,你再去把这事情登个报,老百姓不敢进来存钱,来看热闹是一定的。再花钱雇两个巡警,也在旁边守着。”
掌柜道:“这样一来,可真是赔大了。”
慎年道:“也没有多少,你照做就是了——等他们走的时候,你找人跟上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掌柜答是,对令年道:“三小姐从后门走吧。”
慎年说:“我送她。”便自己拿了汽车钥匙,和令年一起,自走廊向后门而出。因为银行这点波折,彼此都无心闲话,一直乘汽车到了仁济医院外,令年才回过神来,对慎年道:“你这几天也在家里,别出门了吧。”
慎年点一点头,见她探身,便先伸出手,把那布袋子从后面拿了过来。他也不急着还给她,将里头男式的衬衣拿出来,笑道:“你什么时候穿男人的衣服了?”
令年一怔,把衬衣拽回来,放进袋子里,低头道:“你怎么翻我的东西?”
慎年看着她的发顶,慢慢说道:“一个杨金奎就算了,你再胡闹,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令年把那个袋子一点点理平,抬起脸来,已是镇定了不少。她笑道:“二哥,你乱翻我的东西,怎么还倒打一耙?这些衣服是一个英国人,汤普生医生的。这人五十岁了,家里太太也不伺候他,他就付我二十块钱,叫我替他洗。反正我自己也不动手,只是顺道带回家,叫家里的下人给他洗。”
慎年道:“我给你二十块钱,你不要给他洗了。”
令年却不肯,把那个袋子拎在手里,说:“我又不是为了赚他的二十块钱,只是这些洋人戒心很重,我帮他一点小忙,他也愿意多教我一些,兴许哪一天我也上医学校,做西医了呢?”
慎年却是说一不二:“上医学校,那不算什么。但没有必须要给一个男人洗衣服的道理。”
令年无奈道:“二哥,他都五十岁了,又有太太。”
慎年亦微笑道:“五十岁,有太太,就不是男人了吗?”
令年无言以对,两人僵持了半晌,慎年用手把令年的脸别过来,见她两道乌黑的眉毛拧着,嘴唇也咬得通红,是竭力在忍着怒气的样子,又将下颌一转,将他的手推开了。慎年忽而又一笑,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却连一块手绢都没给我洗过,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他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让令年没法发作。她犹豫了一会,也只好说:“我跟他说,以后不帮他洗了。”又不想再看慎年的脸色,把袋子拾起来,下车去了。
第93章
银行里的那点风波却成了令年的一桩心事。她在医院忙碌之余,每天都买了报纸翻一翻,汤普生疑心她是否暗自计划着要找别的工做,便拿一双灰眼睛盯着她,令年只得将报纸放下。汤普生虽然保持着着英国人的涵养,不肯轻易去刺探别人的隐私,还仍忍不住要去打听:“杨太太,你的先生是做什么职业的?”
令年说:“他是当兵的。”
汤普生又问:“是当满清逊帝的兵,南京政府的兵,还是哪一位地方总督的兵?”
令年道:“他的上峰是上海督军府的窦大帅。”
汤普生面露狡黠,说:“那么他是一位保袁党啰?”
令年不想他一个洋人,却对国内的时事这样了然于胸,她故作糊涂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保袁党。”
汤普生道:“有反对党,那自然就有保袁党。”
令年微笑道:“这我就不懂得了。”
汤普生便下了评断,说:“杨太太,你是个聪明人啦。政治这种事情,是很无聊,兼且危险的。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太关注它。”遂叫听差进来,只收他一个铜板,让他把茶房里的报纸都收走,拿回家糊墙用。
半月之后,逢休息日,令年要回于家,因为杨廷襄近日都不在上海,宅子里空寂寂,他的姨太太玉珠也甚觉无趣,便跟着令年一道,来向于太太和大少奶奶请安。这时于家后院的水塘已经覆满了荷叶,廊檐下的水缸里也栽的荷花,于太太正和大少奶奶在水缸边看金鱼,玉珠走上来鞠躬,说道:“太太,大少奶奶,耐好噶?”
于太太见她也是个清秀斯文的女子,又出身上海本分人家,在令年身后亦步亦趋,俯首帖耳,她心里倒不反感,也笑着说声“耐好”,叫使女给客人奉茶。玉珠又问大少爷、二少爷安,卢氏道:大少爷在衙门,二少爷在银行。令年这时特意去看于太太和大少奶奶的脸色,二人都无异样,才知道原来银行里的事情,她们都被蒙在鼓里,只能将疑窦都按捺住,对于太太道:“妈,我想吃芝麻猪油馅的汤团,不知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