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15)
阿婉忙同令年福了福,她本来很老实乖巧,不善言辞,因羡慕三小姐的美貌,不禁多站了一会,主动说:“我还没谢三小姐的赏。”
“咦,三小姐什么时候赏的你?”
阿婉笑道:“三小姐以前收拾出来的好些旧衣裳,太太都替三小姐赏给我们穿了。”
卢氏道:“怪不得,瞧你身上这袄裙,哪像个丫头穿的?”
阿婉给她说得脸上一红,嗫嚅道:“因为太太说,三小姐腰身瘦,别人都穿不了,扔了可惜……”
令年微笑道:“这袄裙本来还是妈年轻时裁的呢,倒没穿几次,只是样式不时兴了。”她对阿婉道:“亲戚要来,是该穿鲜亮点。我那里还有好些不要的衣裳,你既然能穿,就都给你吧。”
阿婉谢过令年,因怕还要遭大少奶奶嘲笑,忙走开了。卢氏摇摇头,对令年道:“你可别赏她太多。倒不是我吝啬,阿婉她爹是个烂赌鬼。你前脚赏,后脚都给他送到当铺去了。毕竟是贴身的衣裳,流落到外头,也不知给谁穿去,你不怕恶心?”
令年一听,忙将那主意打消了,因已经许诺了阿婉,便将在云南杨廷襄替她做的那几件衣裳,她嫌俗艳,没有穿过的,送给了阿婉。阿婉倒惊喜于这些衣物的华丽,对令年十分感激,只是新衣裳不曾上身,仍旧将那身绉缎袄裙换上了。
卢氏只觉好笑,对令年道:“白长一张脸,可惜肚子里一包草。要不是这袄裙是妈给的,怕她一早也当了。”
令年对杨廷襄的东西半点不惋惜,说:“随她呢。”
他们各自在房里忙碌,不觉时光倏忽而过,四五日后,听差来报,说南京大老爷一家已经下船了,令年早悄悄同金波捎了话,那杨廷襄倒乖觉,在烟馆里睡饱了精神,换上新裁的长袍马褂,短发用发油抹得乌亮亮的,携一队兵勇,神气十足地候在码头,给大老爷一家开道,把康年兄弟都给挤到了后头。大老爷一下船,被这样一个英俊时髦的少年人冲到面前,直叫伯父,倒唬了一跳,忙拱手问:“你是哪位?”
杨廷襄亦拱手作揖,朗声道:“侄女婿给伯丈人请安,小婿年后途经南京,本来要亲自登门,给伯丈人、伯丈母请安,只是军需处还催着去述职,未履公务,未敢耽于私情,万岂伯丈人、伯丈母恕罪、恕罪。”
大老爷在大清朝做了四十年的官,至今还没舍得剪辫子,见杨廷襄如此知礼,倒很喜欢,立即摒弃了成见,拉着手赞道:“真是少年英雄,很好!”这时康年慎年二人才上来拜见,大老爷与康年上了汽车,其余男丁骑马,女眷乘轿。吕氏待婢女放下轿帘,便对斯年道:“这个姓杨的,不就是当初绑架慎年那个吗?”
斯年舒了舒微酸的双腿,笑道:“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天下罕闻的奇事,都出在婶娘家里了。兴许我们这趟来,还有好戏看呢。”
吕氏叮嘱她:“你婶娘这个人,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心眼比针尖还小,你在她跟前可不要乱说话,免得得罪了她。”
“知道。”斯年道,“慎年像她。”轿子抬得很稳,斯年把轿帘掀开,这才来得及浏览上海街景,见自己这浩浩荡荡一行人,杨廷襄在前率军开道,女眷居中,慎年与长龄在队尾,并辔徐行,而康年那一辆汽车,早绝尘而去了。斯年有点羡慕,在南京还没见过汽车呢,她倒想尝尝开汽车的滋味!
到了于宅,众人相见,大老爷对杨廷襄这位侄婿,很是赞不绝口,于太太当着亲戚的面,自然不好反驳,只得在正厅坐下来,被杨廷襄磕了个头,喊了声岳母,算是正式接纳了这位“娇客”。杨廷襄夙愿得偿,将衣摆抖了抖,神采奕奕地站起来,离得近了,众人才看见,他的衣襟上,还别着一只红绒花,俨然是把今天当成了自己结婚的大喜日子。再看令年,只随意套了件湖色对襟宁绸氅衣,从头到脚,妆饰皆无,仿佛故意和杨廷襄作对似的。于太太便叫婢女悄悄伴她回房,去打扮了再来。令年上楼,换了套衣裙,挽起发髻,用蜜粉在脸颊上扑了扑,这时见镜子里有个银红罗衫的身影一晃,令年放下粉盒,笑着叫一声“大姐”。
斯年手里摇着一柄镂雕象牙折扇,摇摇摆摆走进来,真是风姿绰约。一面作势打量令年,似笑非笑道:“哟,令姑奶奶!令姑奶奶!”
令年知道她又要取笑自己了,不待斯年开口,便笑着退开两步:“不到四月天,扇子就用上了?”又将鼻头一皱,“你这扇子熏了什么香?也太呛了。”
斯年道:“不是熏香。是长龄的朋友从广州捎回来的,叫,嗯,福达利水,盏子是圆圆的,上头写了几个曲里拐弯的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