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09)
嘴上海吹了一通,等四下无人,忙转过身来,却不见了令年的影子,金波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跟杨廷襄道:“你刚才看灯的功夫,夫人早被请进去了。”
杨廷襄一愣,把雪茄咬在嘴里,笑了。
金波鬼灵精,看杨廷襄那副表情,也忍不住笑了,说:“老爷,我看,夫人心里有你。”
杨廷襄道:“女人嘛……”见有个穿洋裙的窈窕身影被旗人婆子领着,袅袅婷婷地在廊房另一头经过,杨廷襄的个人爱好,是最倾慕这种清丽脱俗的女学生,多看了几眼。金波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凑到耳边,奚落他道:“爷,别看了,看了也白看。这个程小姐,和太太认识的。”
是窦府座上宾,又和令年认识,那便非富即贵,不是戏子妓|女那么好上手的了。杨廷襄甚觉无趣,又不耐烦在这里等令年,抬腿就要走,金波追着他问去哪,杨廷襄心想,来上海逛了半月,看遍了沪上的莺莺燕燕,倒有些想念玉珠了,便说:“去洋行,给你姨奶奶买两瓶摩尔登糖带着。”想起令年撇清的动作,心里冷笑:大老婆不能摸,还好我有小老婆。一面招呼金波跟他走,愤愤地说道:“哪个王八蛋说的一个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呸,狗屁新政府,迟早要完蛋!”
第81章
京畿的贵戚们要来喝喜酒,窦家的正房上早盘起了一爿大炕,上头坐满了两府的老太太、老姨太太们。天子脚下过惯了,老小姐们养尊处优,比年轻时还爱俏,浑身裹满了金银,小脚缠得像粽子尖尖,鞋面绣的五蝠捧寿,倚着榴开百子的引枕,手里一杆水烟筒,烟雾缭绕,咕噜噜闷响。
令年被使女领进来,依照旗人的礼节福了福。窦于两家议过亲,窦府人约莫都有底,十分好奇这个舍窦家而就土匪的于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傻子,只不好当着冯家的面提。老眼昏花的窦老太太将令年拉过来,瞧了又瞧,点头道:“长得挺漂亮,就是说话声音小点,蚊子哼哼似的!”招呼使女,“给杨太太拿瓜子碟子来。”
旁边的老姨太太给老太太捧着烟袋,笑道:“他们上海人,时兴洋人那一套,讲话声儿要小,饭要吃少,大喜的日子不穿红的,倒穿白的,活像披麻戴孝!说这叫‘文明’。”
老太太就着丫头手上的痰盂大吐一口痰,嘴里嘟嘟囔囔,大意是在骂上海人及洋人的爹或妈。随后便丢下令年,眼睛一闭,抽烟去了。令年还没见着新娘子露脸,便抓了把瓜子,侧身一坐,耳朵里声浪一阵阵的,说笑的,咒骂的,荤素不忌,比戏台子还热闹。若是于夫人不幸来赴宴,回去保不齐要头疼、眼睛疼、胸口疼上半个月。令年跟杨廷襄厮混惯了,倒觉得挺自在,忽见帘子一掀,一个穿红马甲的使女走进来,后头跟着雪人似的程小姐,令年不禁把瓜子放下,用手绢慢慢揩手。
老太太没听说上海有哪个显赫的人家姓程,眼也懒得睁了,和于小姐一样,叫使女给程小姐抓糖、拿果子。“别磕头了,乱哄哄的,仔细叫丫头踩着你。”
地上伺候的人多,早有手将蒲团递了过来。蒲团还没落地,程小姐扑通一声跪下去了。令年本来是坐在窦老太太附近,怕自己也成了她跪拜的对象,便站起身,悄悄走到了一遍。
程小姐这个人,大概一辈子也没受过委屈的。这一跪下去,脊背倒挺得比笔杆还直,炯炯的双目望著窦老太太,眼里没有一滴泪。“老太太,求你放了我爹。”
众人惊疑地望过来,察觉出不对劲了,便相继起身,嘴里说:“坐了半晌,闷得慌。”要聚众去吃酒看戏。也不知谁推了令年一把,笑问:“杨太太,侬会搓麻将伐?”令年便顺势也走进旁边的厢房来,把钱包放在一旁,推辞道:“会是会点,打得不好,充个人罢了。”
叫她来打牌的那妇女道:“勿碍个,你输光了,叫二公子来赎人好了。”
众人知道令年新婚,一起取笑她:“杨军长在,哪里轮到二公子来赎人?”
“啊哟,二公子是财神爷嘛。”
令年拿着牌心不在焉,旁人也不时将脑袋伸出去,往正房的方向看,见廊房那头鸦雀无踪,帘子也落下了,可恨这位程小姐不哭也不闹,这里竟丝毫动静也听不见。周小姐耐不住性子,问这程小姐哪里来的,众人都摇头,对坐的是会审公廨谳员家的太太,说道:“巧不巧,程小姐我知道的。她家里是做小买卖的,在洋人学堂里读过书,会弹会唱,长得嘛也蛮漂亮的,后来做了窦公子的外室。”
周小姐红了脸,忙把头低下了。太太们不以为然,说:“窦公子没成家,怎么就叫外室了?现在年轻人真胡闹,不管男女,只说‘交朋友’!私下‘交朋友’就罢了,怎么还要大喜的日子上门来闹?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