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203)
卢氏道:“正因为他家也要娶媳妇,咱们更得热闹热闹。下一次咱们家办喜事,还不知道要哪一年呢。”
康年说她啰嗦,“你别总跟妈一样。”
卢氏撇嘴道:“男人不结婚,就跟没笼头的马一样,迟早要闯祸的。妈一辈子也算要强了,谁知二弟和小妹,一个比一个荒唐。”
康年扭头揿灭了台灯,在夜色里沉默着。
卢氏不晓得他的心事,径自喃喃道:“姓杨的也算有些本事,晓得走日本人的路子,你怎知他以后不会发达呢?这年头,有钱没用,得有兵有枪才行。”她盘算了一会,不见康年回应,忽而转过脸来,试探道:“我听说,二弟和姓杨的一直在做生意。”
康年顿了顿,“你听谁说的?”
卢氏抬起胳膊肘一看,夜色里头,隐约见康年皱着眉头似的,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了,忙道:“下人们瞎传的。”几句话岔开来,心里却在想:慎年真是无法无天,私贩烟土,勾结匪党,依照大清律例,是要杀头的。康年现在无心仕途,任由慎年把持着家业,以后于家还哪有他们夫妻的立足之地?这么一筹划,又是半宿未眠,翌日接到令年的信,说是杨廷襄要往南京去述职,她会先寓居在汇中饭店,等杨廷襄抵沪后再一起来跟于太太请安。卢氏便无奈一笑,说:“做了署长太太,果然不同了。”便将信撂在一旁,不再理会。
汇中饭店名声在外,宾客不多,白天里也很静谧,只有个白衣黑裤的洋琴师背对着门口,懒洋洋地弹琴。晌午时,一支车队到了饭店门口,一群穿红着绿的丫头婆子,还有侍卫随从护送着行李,把个大厅挤得水泄不通。琴声戛然而止,侧边小会客室里说话的人也走了出来,探头看起热闹。
来人是北京口音,声势烜赫,出手也很大方,进门就要饭店经理给他们这几百号人口安排下处。经理见是北京来的官眷,不敢得罪,只好说道:“怕客房不够。”
那管事说道:“冯府小姐要从这里出嫁,所有客房我们包了,闲杂人等一概赶出去就是。”已经反客为主,张罗下人们去安置行李,又说饭店下仆们穿的黑白两色制服不好,要换上一式的喜庆衣裳,连饭店里的陈设也要尽数换过。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道:“不知是哪个府上娶亲,好大的手笔。”
有人道:“除了窦府,再没别家了。窦公子的泰山手握重兵,连大总统都得让他三分,他两府结亲,还不得大办一番吗?”才议论了几句,外头一阵爆竹噼啪巨响,客房里众人只听说有贵客降临,要提前警跸,还没来得及穿鞋,就被轰出了房门,好生狼狈。
宝菊原本约了洋人,在咖啡室里谈点生意。他事不关己,正要离开,忽然听人提起于府,便把脚步停住了,见楼上一间客房外,两派人正在争执,一方是北京口音,另一方是云南口音,腰里都别着枪的。北京人说:“什么云南的杨军长,我们可没有听过。”云南人便道:“云南杨家没听过,难道上海于府也没听过?我们太太是于家三小姐。”北京人便傲然道:“我们只知道上海有窦家,不知道于家。”
饭店经理生恐殃及池鱼,忙道:“于二公子和窦公子私交甚笃,常来敝处打牌的。”又跟北京管事道:“杨军长新来上海赴任,有总统调令的,绝不会有刺客之嫌。”总算将双方安抚下来,而看热闹的众人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早就远远避开了。这时大小会客厅里都已经被送亲队伍的行李堆得没处下脚,几名男仆抬着沉重的钢琴,白白转了几个圈子,只好来请示经理,要如何安置。
正乱处,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少妇走了出来,穿着杏黄长马甲,长发堆云,很清雅窈窕的,她左右望了几眼,经过那架钢琴时,随手一敲,听那叮咚声很悦耳,便对经理道:“放在我房间里好了,我那里地方大。”
经理忙道声谢,说:“给太太解解闷也好。”指挥男仆将钢琴抬去对方的客房。这时正有两名仆妇下了包车,在饭店外张望,忽而脸泛喜色,从人群中挤过来,说道:“大少奶奶听说三小姐今天到了,叫我们来跟三小姐请安。小姐不嫌弃,就留我们在这里伺候,交待事情也方便。”
这位杨太太扭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正是令年。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多谢大嫂。”因见这两名仆妇脸生,问道:“怎么没有看见阿玉?”
那仆妇道:“阿玉夏天的时候嫁人了。”
令年一怔,问:“何妈呢?”
“何妈总说颈椎不好,去年过年的时候,太太让她回溪口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