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36)
令年觉得他们很好笑,“你在水师营的朋友们经常去她那里讨吃的,讨茶喝,你知道吗?”
卞小英脸色凝滞了,显然他对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耳闻,“听说过,”他有些狼狈,“但我从来没有跟他们去过。”
令年沉默了,但脸上露出那种执拗、不驯的表情。
这段时间的相处,卞小英已经渐渐意识到,令年的本性和他最初的印象有很大的不同。他说不上失望,但也不肯对她唯命是从了。他想了想,说:“我并不是那么保守死板的人,如果只是你和我,我不会说什么,还会鼓励你去卫生讲习所。可是父母的心情也不能完全不理会。我不知道于太太是不是真的赞同你,但我父母起码会觉得这件事情不成体统,还会被亲戚朋友嘲笑。”
令年正色道:“你家人因为我被人嘲笑了吗?”
卞小英先说没有,又辩解道:“他们那个年纪的人,总是格外爱面子些……”
“如果我只是为了面子过活,就不必要来南京了。”令年打断了他。
卞小英是个公子哥,并非没有脾气,闻言也皱了眉,“外头的流言,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在衙门里当差,一意孤行的人,向来没有好的下场。”
两人不欢而散,令年反思了自己的言行,她仍旧和斯国一去卫生讲习所上课,但不再有事没事就往她寓所里跑了。斯国一还深觉遗憾,又极力邀请令年去尝一尝她新腌制的酸菜——那是她在东北时学到的手艺。令年婉拒,次日经过东洋茶室,她想:应该去跟斯国一道声谢。
茶室里很寂静,牙板和拉琴的声音自槅门里传出来,令年上楼叩门,门是微微掩住的,不知是晚风吹过,还是墙壁在震,轻薄的房门应声大开,斯国一臂弯里揽着一个男人躺在地上,深秋的季节,她穿着那件印满枫叶的浴衣,屈起的双腿雪白,脚上还穿着洁净的洋白纱袜子。
斯国一吃吃的笑声骤然停了,温柔的眉眼里还残留着妩媚迷醉的意味,她掩住衣领,有些慌张地把身上的男人推开了,“于小姐?”
男人不满地嘟囔,要来捉她的脚,“一起啊,来啊。”他大概吃醉了酒,哈哈大笑着。
令年猛地拉上门,转身跑下了楼。
在学堂里碰面时,斯国一倒是若无其事地跟令年问好,但她很有自知之明,之后再没有主动邀请过她。
而令年后知后觉,这时才醒悟到卞小英的不满到底从何而来。起因是,她在学堂里渐渐和同学们熟悉起来,课余,有同学问她是不是上海人,令年说是,同学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球拍,把令年拉到一旁,问:“你是上海人,跟邮传部的于大人家是不是亲戚?他家里的三小姐你见过吗?”
她在上海时不出门,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名气,令年心生疑窦,说:“听说过。”
“那你也听说过于三小姐和青帮大流氓童秀生的事情啰?”
令年缓缓摇头。
女同学这才告诉她,“上海的报纸上都写了,乱民在圣三一堂闹事的时候,童秀生冲冠一怒为红颜,派了几百个青帮小流氓,”报纸上大概对这事添油加醋,讲得绘声绘色,用上了各种暧昧夸张的词汇,女同学自己先脸上绯红,两眼发亮了,“又透露了以前有桩陈年旧案,三小姐被人绑架,是童秀生亲自把她抱回于家的,当时三小姐衣裳都没有穿……二公子为了报复嫌犯,仿佛还犯下了命案,苦主要递状子,请会审公廨重新审这个案子呢。只是会审公廨说,已经结案多年,和二公子无关,不必要重审了。这不也是童秀生在背后帮忙吗?于家难道会把三小姐嫁给这么个大流氓?”
令年看着对方嘴一张一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对方呼唤了几声,她猛地惊醒,放下球拍,说道:“不会。”掉头就往课室去了。
第51章
令年到南京之后,除了问候于太太,已经很少关注上海的时事。她趁课后的闲暇,从女同学那里借了报纸看。
笔者是把这件事情当坊间传奇来写的,里头充斥着大篇充满艳□□彩的猜测和暗示,让人浮想联翩。说是揭秘豪门密辛,更像是一片肆意杜撰的小说。令年不时在行文看到自己的名字,简直觉得陌生,继而疑惑起来,到底是什么人,这样言之凿凿地充满恶意,而她对对方却一无所知。
至于她被绑架继而获救的过程,令年不想回忆,有意地把那一段都跳过了。
这一份旧报纸是一个月前的,大概还有精彩后文,以至于流言蜚语传进了南京。于太太、斯年和卞小英他们心知肚明,却都瞒着她。
令年把报纸还给了同学。学堂里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故事的女主角,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依旧上课,放学。学堂外依旧挤满了来接人的包车,轿子,还有照例来看女学生放学的,他们兴味盎然的目光不时在令年脸上扫过……令年没有等于家的仆人,骑上自行车,使劲挤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