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27)
没有字条。听差奇道:“还有送礼不留名的?”暗自在心里猜测是哪家的小姐。慎年却没有这个兴致,原封不动地放回匣子,叫下人收了起来。这时电话铃声大作,把人震得耳膜发痛,慎年接起电话,是康年自邮传部衙门打来的。他的语气异常严肃,“你在家?哪里都不要去,我有事情要当面问你。”
才过一盏茶功夫,康年驱车回了家。他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径直闯入书房,把下人们都轰了出去,关上门。
慎年正在打电话,瞟了康年一眼。康年那常在嘴边的随和笑容不见了,脸色阴沉极了。慎年把话筒放回去,叫声大哥。
“滚起来,”康年隐忍着怒气,指着慎年,“在我面前,还没有你坐的份。”
慎年把靠背椅推开,站起身,隔着长案,康年冷冷地打量他。他也没有落座,从怀里把一封电报译文摔在案上,“这是什么?”
慎年很镇定,把电报拿起来看了,发报人是陈四,她化名冰如,约定与其余同盟会成员在河内某处地址碰头,再取道安南,逃回英属新加坡。
康年见他不说话,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外白渡桥案发当日,上海华界与法租界共同搜捕乱党,他当即下令给邮政局与电报局,要拦截所有在朝廷挂了号的同盟会成员所发出的电报与书信。最后仍是让几名乱党做了漏网之鱼,他今天在案上那堆还没来得及看的电报里,把这一封打开来,看过一遍后,心头就起了疑惑。
“陈四和人约定碰头的地方,是不是宝菊租的货栈?”
宝菊的电报曾给康年看过,没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慎年没有否认,还说:“大哥的记性这么好?”
“我太糊涂了,”康年猛地拍在案上,怒气爆发,“自己眼皮子底下养出一个乱党分子,我到今天才知道!是你指使的宝菊,还是他自作主张?”
慎年道:“这个地址是我给陈四的。”
康年坐回案后,冷厉的目光在慎年脸上扫来扫去,是要审他的架势,“你和陈四是什么关系?”
慎年很平和,“没有关系,我在礼查饭店和上海总会分别见过她一次。”
礼查饭店那次康年知道,“上海总会是怎么回事?”
上海总会那次,是恰好在程小姐去找他之前。慎年说:“外白渡桥案发那天,她怕被捕,逃进上海总会,想要英国领事庇护。新加坡是英属印度当局管辖,陈家和东印度总督有些交情。”
康年嗤的笑了,“那你是听信了她的鬼话,说外白渡桥案和她没有关系?我告诉你,这件案子朝廷已经认定是同盟会所为,你包庇、协助乱党潜逃,罪同案首!”康年既庆幸,又悔恨,他靠在椅背上,闭眼叹气,“当初不该送你出洋。什么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你听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咱们于家是靠的什么才有今天。”
慎年摇头,“大哥,我不知道外白渡桥的案犯是谁,我也不在乎什么主义和宪政。陈家在南洋势力庞大,我卖她一个人情,以后于家想要去南洋发展,能有不少便利。大哥你在朝廷做官,当然要恪尽职守,可我是生意人,我也没忘记于家是靠的什么才有今天。我自从回来后,只懂得了一件事,靠一个末路的朝廷吃饭,注定是一盘短命的生意。”
康年冷笑道:“中国这么大,容不下你,要往南洋去发展?”
慎年反问他:“小妹为了避祸,要去南京上学,可南京就太平吗?”
康年不耐烦:“又关小妹什么事?”
“关她的事,也关于家每个人的事,我只想给家里多条退路。”慎年已经想了很久,比康年冷静,也比康年果决,“大哥,你拿你的官印,我拿我的算盘。我记得朝廷的恩德,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斗升小民,不会和乱党有任何瓜葛。但我相信外白渡桥案是有人栽赃陷害,”他划根洋火点燃,从电报一角将其烧成灰烬,“大哥,这封电报并没有发出去,你也当做没看到吧。”
康年没有阻拦他。定睛看着慎年,他唯一的手足……二人自幼眉眼相似,但后来境遇不同,再也没有人能够一眼看出他们是兄弟了。他在衙门里,越来越圆融,而慎年的棱角和锋芒也在他未察觉时,逐渐显现了。康年想起了早逝的父亲,他无奈地摇头,“什么你的,我的,咱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真的出了事,最难办的是我。”在衙门里忙了几天,他疲惫地揉着额角,“不管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这件事情朝廷已经全权委了洵郡王。苏松总兵放纵家眷,徇私枉法在先,又没能管束兵勇,得罪法国领事在后,洵郡王今天下令,将他撤了,换了北洋三镇统兵窦玉祥。以后的上海,是窦家的天下了。”康年轻轻吁口气,“好在这件事你我都没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