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114)
“今晚走不了了,”慎年说,“船被下关衙门扣了,人也不能下船。”总兵夫人用官船贩卖安南人口,在朝廷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恐怕还有记者来,慎年不想再招惹事端,系上盘扣,便叫住一名经过的巡警,请他去水师提督衙门捎个口信给长龄。
原本今夜就到上海了,结果又被困在南京。令年坐在榻边,自嵌了玻璃的窗寮望出去,见两岸的妓船上已经点起了彩灯,绣帷画舫,被连成一片的红晕所笼罩,江面上泛着金碧辉煌的波光,有曼曼的歌声和着琵琶的铮鸣被风传送上了轮船。
慎年手肘扶着案,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看着她。那只彝鼎还倒在脚底下,没人理会。不一会,他又走了出去,叫江上卖零嘴的船夫过来,拿了一小包纸卷烟,烟盒上印着一个手握大刀的洋人海盗,他拆开烟盒,又想起忘了买洋火,只能作罢。
令年没忍住,打破了沉默,“你在美国的时候,也抽烟吗?”
慎年说:“有时候心烦,会抽。”
他刚回国的时候,还没有显露出这些恶习。令年疑心他是跟杨金奎染上了烟瘾,可慎年不以为然。她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藏着忧虑:“贩鸦片很容易惹祸的,杨金奎手下又都是匪兵,我听说常有人在仓库和码头劫船,他们叫做黑吃黑。”
从她口中听到这么有江湖气的说法,慎年笑了笑。他有心事,并不善谈,从烟盒里又倒出一支烟来,四处看看,见榻边还有个笼着玻璃罩子的洋油灯,便将烟头递进去,点燃了,两指夹着烟吸了一口,他才说:“那我就找童秀生算帐。上海还有谁比他更黑?”
令年不禁要皱眉,“那你还答应跟他们一起做生意?”
“私人恩怨是一回事,生意是另一回事。”
慎年说完,没再开口。暮色映着一点油灯,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令年把舱房里的几处电灯统统揿开了。闲坐着没事,她见他白天戴的墨晶眼镜还丢在榻几上,便拾起来架在自己脸上。她的脸小,只能一手扶着,转过头对慎年笑道:“二哥你看我,是不是够嘎噱头?”
慎年忍不住笑了,说:“侬老登样额。”见令年戴着墨镜左顾右盼,他注视了她一会,说:“你朝着光的时候,眼睛是金色的,你知道吗?”
令年一怔,把墨镜拉下来一点,露出璀璨的一双眼睛,“是不是很怪?”
“不怪。”慎年刚说完,外头响起了人声,他听话音知道是长龄来了,不觉精神一振,将半支烟丢进插花的胆瓶里,见长龄掀起湘帘进来了,身后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正是他在照片上见过的卞小英。
“卞公子?”令年也吃了一惊,脸上的墨镜哐的掉在地上,她顾不得拾,忙从榻边站起来。
第43章
卞小英只顾着观察慎年,倒没有留意他背后的令年。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吃惊了一瞬,“三小姐?”自南京一别之后,一个多月不见,难免多看了令年几眼。
长龄爱开卞小英玩笑,这里没有外人,便把卞小英往令年跟前一推,笑道:“你不是整天问小妹什么时候回来吗?没想到在这里巧遇了,还愣着干什么?”
卞小英被长龄说的不好意思,跟令年解释道:“江南女学已经开学了,我一直不见你回南京,所以跟嫂夫人问了两次,才知道你去湖南亲戚家了。”他和慎年是头次碰面,知道他这趟是历经周折才逃离云南,自然对他很关注,“二公子,一路还好吗?”
“还好。”慎年言简意赅。于家的人里头,卞小英和长龄最熟,长龄又是个和气的人,跟他一比,于二公子客气是客气,但远算不上热情。卞小英心想,于二公子在云南被绑架,算是一桩机密,他这会还算半个外人,对方不愿意多提,也是正常的,便点了点头。
长龄已经听闻了总兵夫人贩卖安南人口的丑闻,连连摇头,“事情闹大了,船和船上的人都已经被扣下了。我刚才跟下关衙门提过,你们也不用去问话了,先在岳父母家里住一晚,明天再回上海吧。”
慎年道了谢,说:“我上船之前打了电报,说凌晨到上海,妈大概已经派人去码头上等着了。等不到人,她又该担心了。”
慎年这一趟云南之行,于太太还不知道怎么牵肠挂肚,大概自接了电报,就在家里翘首盼着了。长龄没有坚持,叫手下一名兵勇去码头上的轮船局打听,今夜是不是还有别的客船往上海去。等待的间隙,几人在舱房里叙旧。
“咱们有好些年没见了吧?”长龄打量着慎年,笑了,“还是我和斯年结婚那一年,康年、你和小妹一起来的南京。” 他转过脸对卞小英道:“慎年出国那年,也才你这个年纪,”长龄欣赏卞小英,是真心希望他和于家的婚事能成,便有意地要让卞小英和慎年亲近起来,“于家的子弟里面,就属他最老练,从小说一不二。小妹也是和他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