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架谎(56)
可转念一想,就算是个正经八百的少年模样,说到底这孩子本质还是只猫,于是又不忍苛责,只把自己两条剑眉拧成了麻花。
侘傺山上,有团团白云悬浮于蓝天,清明地不似人间。
崇平带着猫少年没入山林,玄修们若工蚁般碌碌,净化此处的每一寸土地。
有人在不远处山峦中的楼阁间,将他们的动作瞧了个一清二楚。男人约莫而立的模样,儒雅的书生打扮,衣着色彩偏暗端的是稳重大气,但若仔细看他这一身衣衫用料便知道价格不菲。
此地离侘傺山垂直距离少说也有十数里,目力如此,此人当不是个凡人。
寂静的室内响起了敲门声,门外人道:“圣尊,人到了。”
被称作圣尊的男人开口:“进来吧。”
侍者模样的人带进来一位妙龄女子,女子有长纱覆面,单只从她露出的眉眼便能看出其容颜绝色绝非凡品。
她走到男人身前盈盈一拜,礼数周到地唤了一声:“圣尊。”而后揭下了面纱,露出自己的脸,那张本该叫世人臣服的脸上却盘桓这可怖的伤疤,让人不敢直视。
男人点点头,温柔地看着眼前女子,怜惜道:“听双姑娘?此前也已从湛恩处有所听闻,可如此亲眼所见仍是叫人倍感心痛。花开花谢该有时,本尊实不忍见美人早暮。”
“听双身无长物,若能得偿所愿,此身尽凭尊上差遣。”女子隐忍着严重的悲伤,皆化作坚毅。
圣尊轻轻一笑:“姑娘言重了,本尊也不过是想为同本尊一样平凡普通的天下人,能在这世间活得更容易些多挣几分可能罢了。”
“天下自古三分,玄宗清高不事生产,魔族低俗烧杀抢掠,我等凡人勤勤恳恳世代躬耕,侥幸未因天灾苦,也难免被卷入仙魔纷争遭无妄之灾。”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听双面前,绅士地替她将面纱重新笼上,然后说道:“虽然湛恩应也同你交代过了,但本尊还是要再同姑娘说清楚。”
“此法并不是万无一失,这些年我门日日精研付出心血无数,但也只将成功概率提到了六七成。或因天时地利或因天赋体质,总有人无法熬过其间险关,轻者五感受损身体伤残,重者即死。”
他看着女人秋水般的眼睛说:“听双姑娘,容颜固然重要,但你也要想清楚,只要活着不论如何都还有机会,但若运气不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女人目光坚定,没有半点同她容貌身段相符的柔软,她说:“世人多言‘好死不若赖活着’,但听双也听过有所得必有所失,此事本就逆天而行,如何不付出分毫代价?”
她隔着白纱抚上自己脸颊的伤痕,“总有些东西是比命重要的,听双如今一无所有,不怕再失去什么,已经做好准备了。”
男人叹息一声,道:“罢了。姑娘说得不错,总有比命重要的。”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罐东西交给了听双。
听双双手接过,直直跪了下去,男人赶紧扶住她的手:“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但听双执意要拜:“再生之恩,无论生死听双铭记于心。”
这厢生生死死镂心刻骨,那边程尊主也是另一种意味上的命悬一线。他现在差不多等于站在一根离谱的钢索上,往左边掉下去是那条河,往右边掉下去还是那条河。
偏偏河在问他,你选哪边……
程佰列倒是不介意拥抱河流,但现在的河流大概并不欢迎他的拥抱。
——我的道侣好像对他的师尊有难以言喻的非分之想?
宋柬的内心也同样充满纠结,此想不见得是彼想,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是要命,还没把敌人解决,他们这内部就有闹分裂的架势了。创业未半而中道闹掰什么的,多少有点儿戏。
程佰列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有趣,他微微躬身,让视线同宋柬齐平,一本正经地说:“阿柬可是吃醋了?吃师尊的醋?”
却不想被宋柬理直气壮地回道:“当然,你是我的道侣,脑子里怎么能总是想着别人?我当然不高兴。”
这醋吃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一如师尊以往的做派。
他这样的直白让程佰列没忍住吻了吻他的唇珠,眼含笑意地说:“你最重要。”
无论我口中的阿柬还是师尊,都是你。
宋柬抿着唇,唇角却还是没忍住微微上翘。
“有多重要。”他眉梢一挑,哪怕翘着唇角不依不饶。
“重愈北辰。”程佰列郑重道。
对他而言,宋柬是他世界里的帝星,是他漫漫长路不再偏航的路标,是永不转移的磐石。
宋柬:“你是说我似紫微星?那你是什么?”
“任何一颗星子都好,都能一生皆环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