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架谎(48)
碑林间的泥土泛着灰白色,是灵气散尽后的灵石风化所留,那灰白泥厚得惊人,不知有多少灵石化在此间,有多少灵气在瘴气弥漫得侘傺山内,日复一日地去冲刷那些无尽的怨气。
宋柬喃喃道:“怪不得咏君夫人会在各地经营。”
这样的消耗需要巨大财力的支撑。
他们俩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亦白仙尊和咏君夫人的位置,两人的名字刻在同一块石碑上,经年的风霜让石碑变得斑驳,上面刻的字也浅淡了许多。
宋柬拂去了那石碑上的青苔与落叶,“咏君夫人这么多年都在祭拜着他们,想尽可能地平息些许他们的怨气。佰列,你说若是那些怨气无法消弭,会怎么样?”
程佰列蓝着他的肩膀,“你都亲自出手了,不会有那样的事儿的。”
“我原来这么强的?”
程佰列无比认真地说:“嗯,你是最厉害的。”
宋柬的耳朵尖儿刷地红了:“你是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讲这个了,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吧。”
程佰列的心情非常好,他的师尊摆脱了死亡的阴影,拿回了玄修的本能,那么等最后的五十七天过去,他可以安然接受一切结局。
只是程佰列从不曾想过,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不仅仅是建立在宋柬失去了现世记忆的基础之上,更是因为这一世的宋柬没有经历过曾经那三个月中的光怪陆离。
然而建立在镜花水月之上的平静,一粒尘埃也能激荡出涟漪。
程佰列和宋柬二人离开侘傺山境内不久,一个打扮低调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里,她气息内敛整个人的存在感都降到了极低,魅影一般掠过了侘傺山的角角落落,最后停在了那只被拂去了尘埃青苔的石碑前。
古老的岩石随后哗啦啦地碎裂在了暴雨里,成了一堆再也看不清其上字迹的碎石。
女人的相貌一如她的装扮没有任何记忆点,就像扔进戈壁滩的一粒沙子,没有人能够识别出哪颗才是自己丢的那一粒。
她拂手一旋,一只灰色的漩涡凌空出现。
“君上,侘傺山的禁地已破,尹咏君死了。”女人的声音低平,没什么起伏。
而漩涡的那边响起了这位“君上”的声音,虽然相当失真,但依稀可辨是个男人。
“没想到他竟会容许白源峰主出桐云千山,是本尊失策,白费了这百年功夫。”
“呵,”男人的笑声颇为嘲讽,“新魔尊这般出乎本尊意料,倒也算有些趣味。”
“罢了,虽说没能收尽此间怨气,但尹咏君也不是能够轻易对付的存在,如今她即死也不算白等这一遭。”男人的声音倒是温和,“你回来吧,玄门千宗的那些人马上就会像狗一样闻着味儿过去了。”
“噢,对了,把那些白骨都给本尊带回来。”
女人恭敬抬手道:“是,尊上。属下遵命。”
各宗门也果如这位君上所言,迅速地集结在了侘傺山外围,从四面八方谨慎地往山林腹地扫去。
咏君夫人解了此间禁阵散了此处怨气,让侘傺山重回人间,但要想世间生灵都能出入此地,还得等玄宗的人仔细将山林全部排查一遍,确保没有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会是个大工程。
回到桐云千山,程佰列现将宋柬送回了那座小院,他离开魔界太久有许多事情不得不去处理,只能让宋柬暂时一人在此处修养。
许久没见到蓝花楹,宋柬一个人在小屋的廊檐下静坐了一整日,从最开始的数着落英发呆,到盘腿调息,很快就沉入了一个如若无我的境界。
就仿佛哪怕此间狂风骤雨,也绕过了他的灵魂。
然而识海里空空荡荡,他兀自游走了好久好久才看到了一些存在,是佰列。或站在他身侧,或只是静默地陪伴他,也看到了那个在幻境里的吻,海风的咸腥味似乎还在唇边。比起初入识海那些虚无,这短短一月时间的厚度好像加了倍。
也看到了咏君夫人和亦白仙尊,只是关于他们的部分要零散了许多。
有情人是怎么走到他们那个地步的呢?明明都爱着对方,也能倾尽一切,却就这么阴差阳错。为什么不能彼此坦诚一些呢,若是向亦白能说出他的推测,亦或是咏君直接坦白,他们二人或许也只是平凡地分分合合而已。
亦白仙尊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释怀,咏君也没那么容易摆脱悔恨的枷锁,但若是那样过上千年,不会是现在这么一个结局。
至少能有那么些许时间,两个人俱是满心欢喜。
宋柬无法理解,他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方式。
就这样连续几日的入定与自我审视,宋柬慢慢拿回了自己的修为。这本是一件好事情,如果程佰列来的那一天,宋柬忽然被自己的识海排斥神识狠狠抽离,一口鲜血染红前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