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架谎(18)
他如今在魔界,住在这个程佰列为他开辟的秘境里,不会和旁的任何魔族接触,这无疑是一种保护。
“我会帮你的。”宋柬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乐观,“虽然我的记忆因伤受损,但我金丹完好,灵台清明,现下好像还无法动用灵力,不过我会努力恢复,然后帮你的。”
那句“我会帮你的”让程佰列心脏颤动,而宋柬最后那句又让他失笑。
他忍不住摸了摸宋柬的头,就像以前很多次看到的,萧掌门对他师尊做的那样。曾经羡慕嫉妒了多年的动作,他终于也能光明正大地对师尊做了。
“嗯,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好好养病就好。”
宋柬重重点头,笑着说:“我会永远站你这边的!”
心里得到的慰藉是可遇不可求的,程佰列带着无尽地忐忑接受宋柬的问询,当所有的问与答都结束,他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那些来自宋柬的厌弃憎恶,一星半点儿也没有。
宋柬甚至不曾怀疑他。
这本该是一件让他无比幸福的事情,可事实上他没法单纯地享受这种幸福,这辈子都没办法。
因为上辈子他亲手造下的虐。
上辈子的师尊也是这样吗?相信他,帮助他,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程佰列在宋柬身边始终绷着温润的面具,直到宋柬睡着,他走出这间屋子,那些强行支撑起的欢心笑意便轰然倒塌了。
他怆然地望着庭院中兀自美丽的蓝花楹。
已然无人知晓的罪孽早已经压碎了他的脊骨。
“我会赎罪的……”他行在月色粼粼的青石板上,月光都不比他孤寂。
三个月还剩下八十天,对自己身世的无奈,被赶鸭子上架——甚至可以说是被威逼至此的那些恨,以及浮世的骂名,这往昔的一切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程佰列也不想宋柬再为他付出些什么,受更多的伤。
他就当偷一场黄梁大梦,等时间到了,就用这条白拿回来的命治好宋柬,送他完璧归赵。
他的师尊啊,合该白璧无瑕,去做天道第一人。
白源峰上经年不变的苍白与孤寂也没什么不好的,没有那些撕心裂肺,也没有那些痛苦纠葛,他的师尊可以静待飞升,离于爱恨,再不受俗世纷扰。
而他自己,程佰列想,就让他烂在俗世里吧。
每天和宋柬共处一室的时光对于程佰列而言,无疑都是弥足珍贵的。只是欢喜与愧疚并向而生,阴影的部分总是轻而易举便能占据上风。
一张白纸的宋柬越是信赖自己,程佰列便越是痛苦地难以自拔。
然而痛苦总是没有底线的,一如古话所言唯有祸不单行。
清晨的阳光洒落床榻间的时候,醒来的程佰列一睁眼便可以看见自己臂弯间的宋柬,仅这一眼便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他轻抚师尊的发顶,长发簌簌而下,原该是温馨的,可他却在黑色的瀑布里看到了扎眼的一抹白。
整个人一凛,瞬间就清醒了。
宋柬也被他这突然的动静弄醒了,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佰列,做噩梦了吗?”说着还揽住程佰列,温和地拍着他的心口。
“没事。”程佰列不动声色地将宋柬的发拂到身后,并趁着宋柬没注意施了一个障眼法,将那一抹白掩盖了过去。
他摸了摸宋柬的发顶,“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宋柬本来就还是迷迷糊糊的,被程佰列哄了一会儿马上就找周公再续前缘去了。
程佰列起身走到院中,天还没亮,只有星辉在闪耀最后的夜。
天人五衰,自长发始。
玄修筑基之后洗经伐髓,容貌便不会再有衰老的变化。除非修为停滞,且再难以进境一步,便会开始天人五衰,华发皆白是第一步。
而其末路无外乎死亡。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程佰列喃喃着,魔怔了一样。
上辈子,宋柬一直在他身边,训仙锁压制着宋柬的灵力,叫他在这方院落里被迫做了百日凡人,可一旦破除封印,他便又是那让人难以企及的白源峰主。
师尊,怎么可能天人五衰?
不、不对。
现在的宋柬和上辈子的师尊不一样,他连记忆都丢失了——失魂症。
程佰列眼皮一跳,恐惧中浮现心底的是一句自问——你真的觉得以你的全副魔魄为祭,就能治好他吗?
如果不……
程佰列迅速地打断了那下意识的不祥的假想。
他广袖一挥,虚镜出现在庭院中,没多久玉虚掌门萧之访便显现了身影。
虚镜的镜面类似水面,虚空中总是泛着波澜叫镜中人身形微微扭曲,萧之访看着虚镜中神色不郁的程佰列也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