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架谎(11)
一样的蓝花楹,一样的池塘,一样的小屋,其实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有宋柬而已。
上一世宋柬被程佰列带进这里后,一言不发地便进了屋里。
他不去看满开的花,不去听池塘中叮铃的水声,那碗桂花甜酒酿凉透了也没能等来半点青睐。
对于上辈子的宋柬而言,这里是囚牢,他当然不可能满心欢喜。
“师尊,佰列好冷。”程佰列抱着宋柬,近乎喃喃地低语着,“师尊,您抱着我好不好?就像以前在白源峰上,在漫无边际的白雪天,你我师徒抵足而眠,就像那时候一样好吗?”
宋柬身上的淤痕还未消,被程佰列抱着时衣衫都皱了起来,锁骨上的青紫色全都曝露无疑,灵力被锁又在这魔谷深处宋柬完全没法恢复如常,整个人都陷在深沉的疲惫里。
他挣动了几下,像是想挣开程佰列的禁锢,却被程佰列抱得更紧,于是他也放弃了挣扎。
“师尊……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原谅我好不好?”
程佰列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却连与怀中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他听到一声叹息。
宋柬:“你放开我,程佰列。”
魔尊大人浑身一僵,好像血液都凉了三分。
“你叫我原谅你,原谅什么?是原谅你隐藏魔族身份潜藏在我门中数十年,害我玄宗百名弟子一夕丧命?还是替那些尸骨无存的凡间百姓原谅你?又或者,是到现在也生死未卜的锦槐?”
“还是说你希望我原谅你……”他深吸了一口气,“罔顾人伦,逼奸师长——将我禁锢于此。”
程佰列的心里涌出无数辩解,却都无法吐露,都是借口他心知肚明。
宋柬:“古有言子不教父之过,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我师徒缘分不长不短但也有三十年了,放在凡间也够得上尽享了人伦的父子情谊。”
他的话音顿了顿,像是言辞难以为继。
但他终究还是说了,“你行至今日已然罪孽滔天,而罪罚该我一半,是我身为师长却未尽教习之责的代价。”
“你要怎么做,师尊?”程佰列低声问道。
宋柬却不再出声。
“你想杀了我吗师尊?不对,你本来就是来杀我的,你本来就是来取我性命的,”他的声音逐渐不稳,抱在宋柬肩头的五指愈发收拢,“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我不会如你们所愿,师尊……我不会死的!”
宋柬浑身都在疼,两边太阳穴的经脉好像要造反,疼痛的神经和心脏跳成了一个频率,叫人无处可逃。他推不开程佰列,整个人都昏沉了下去。
但当时程佰列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有察觉宋柬的变化,“师尊,你不要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安心待在这里,陪在我身边就好。”
“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们想都不要想。”
魔尊程佰列自说自话地用魔息凝出锁链,一头连在床榻一旁的梁柱上,另一头扣上了宋柬的脚踝,他做完这一切,又安抚似的摸了摸宋柬脑后的长发,“师尊,我晚上再来陪你,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宋柬不回答,他便当沉默为默认。
他是魔界至尊,桐云千山中的万千魔物都供他号令,哪怕玉虚宗纠集玄宗千山百派的势力,他也不认为他们能够攻破甘城魔都。
只要他想,他可以把师尊,把宋柬留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
*
“竹子,你家主子呢?”程佰列走到蓝苑里,没在宋柬最喜欢待的树下寻到人,正好看见他派来服侍宋柬的小仆便问道。
竹子指了一下程佰列身后的方向,“回尊主,公子正在后山散步。”
程佰列点头往他所指的方向去了,他看见一人独立在景观山石之后的宋柬,便轻手轻脚地靠近,准备上前逗弄一二,却听到了更远处传来的交谈声。
“……新官上任三把火,尊主大人在玄宗卧薪尝胆数十年,如今终于凯旋,自然是要新政叠出创出一番事业的。”
“比起上任魔尊,咱们尊主当真是雷厉风行,不过十数村落几千生灵,这要是玄宗百派的人算起账来……”
“怕什么,有尊主在,就算把这三界凡人都炼成丹,那些玄宗修士又能如何?”
远处的那些魔族还在谈笑,程佰列却再听不进脑子里,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声音。
——他知道了……
那短暂的几息里,他甚至都不敢细想这句话背后背负的含义,他落荒而逃了。
一直到入夜,这几日不管程佰列多忙晚上都会到宋柬住的小屋来歇息,其实魔族也不怎么用睡觉,特别是修为已经到了他这个境界的,但是身体有恙又失了记忆的宋柬却像是恢复了凡人时的作息,每晚到了点便会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