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检察官(28)
光天化日乍然被劫,明澈气得咬牙。
徐翊白抬手摸明澈的额头。温热手指触即泛青额角,拂得很轻,甚至不及羽毛的重量。明澈啪地打开徐翊白的手,转过头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把我的指控思路都告诉邓航了?”
“是。”徐翊白答得毫不迟疑。
开口之前明澈心中尚存一丝侥幸。倒不是觉得徐翊白这人多高尚,明澈只是认为徐翊白懒得过问这种官司,就像她懒得生气一样,纯粹就是懒,没别的。
甚至得到这么个坦荡答案,明澈都离谱地想会不会是徐翊白在逗她。
“徐翊白你有病吧?”明澈怒火中烧,“邓航都接了郭秀梅的代理了,你还来套我话?”
徐翊白鲜少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立时沉下了脸,“砸鸡蛋是不是砸得轻了?这个案子你就不该赢也不可能赢。你要是赢了,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明澈冷笑一声,像是听了愚不可及的笑话,“难道作为检察官,还要选择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又不是贬义词。你这么想当烈士?”
“即使发出声音再危险,世上也总有人不会选择保持沉默。我就算死,也要死在那些败类的尸体上。”
这话说的带着情绪,所指甚至超过郭秀梅案的范围。徐翊白不欲继续争辩,深深呼吸,“这案子要是在我手里,维持原判。在邓航手里,判一年缓一到两年。你现在太不冷静,出去冷静冷静吧。”
被人如此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明澈恼羞成怒,愤而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远。
不同法官不同风格,有人正色立朝;有人宽容慈悲。法官又有自由裁量权,在未知合议庭成员的情况下,估量审判结果并不容易。徐翊白既敢预判结果,想来已经知道了审判人员阵容。
明澈想想就气得头疼。连她都没拿到这一手消息。
刚才也就是火气冲头顶,明澈才口不择言,故意说徐翊白套她话。其实明澈心里明白,以徐翊白的专业程度,她怎么翻覆都逃不出徐翊白的五指山,套她话完全没必要。同样,明澈心里也明白,倘这案子检方大获全胜,她一定会遭受史无前例的网络暴力。砸鸡蛋算什么,要是真碰上反社会人格,没准还会被捅刀子送花圈。
宾利驶离小路。司机老刘跟随徐翊白多年,私下不太见外,稳稳打了一把方向盘,同徐翊白玩笑说:“明小姐这脾气可挺犟。您等了这么多天,想等她消气再来看她,看来这气还没消呢。”
就这么片刻工夫,天已擦黑,夜色还未铺开,路灯便全亮了。
徐翊白看着窗外,冷淡眼神如同一层很薄的冰,许久才道:“应该叫她明检。”
原本开庭日期没那么快确定,但郭秀梅在微博一日三问,说等待法律还自己一个公道,说这世界善恶倒置不会好了。粉丝在评论里义愤填膺,摇旗呐喊,郭秀梅眼含热泪地表达对好心人的感谢,然后满口污言秽语地喷走质疑捐款去向的陌生网友。
舆论压力太重,二审火速开庭。
虽说外界常把公检法放在一起,可实际上检察院和法院从来不是穿一条裤子。检察院顶着各方压力起诉,一审证据即使不是完美无瑕,但也算勉强周全齐备,可法院一直拖到郭秀梅在微博哭天抢地,掀起轩然大波,才轻飘飘给了个无罪判决。
郭秀梅的粉丝更加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你们看呐,法院都判了,那些黑郭妈妈的跳梁小丑,判决书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三年前的一场悲剧,三年后演化成了网络暴民的狂欢。
质疑的人被举报、被捂嘴、被辱骂、甚至被恐吓,曾经他们试图发出声音,后来他们大多沉默了。就像盛南华说的那样,既然惹不起,那躲着点就是。
二审那天早上阴天,乌云沉沉,整个天空不透光亮,十点多终于下起了雨。记者与自媒体齐齐聚在法院门口,镜头对着恢弘大门,口中滔滔不绝,尽是一副公正严肃的模样。郭秀梅在亲友的搀扶下艰难出场,全然不见之前的泼辣蛮横,眼中含泪,吃人似的口红也不抹了。
上午的庭审磕磕绊绊。郭秀梅仗着自己的社会影响力,时常示意邓航先不要讲话,律师不定时成为摆设,郭秀梅则情感充沛地自由发挥。而下午开庭之前,明澈在审理室外竟见到了徐翊白。
穿着深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行色匆匆,颇有几分杀气腾腾的意味。这种杀气从前明澈在看徐翊白的庭审录像时见过,然而庭审录像之外,这个男人虽然大部分时候是严肃的,但不会这般摄人。
更何况还有小部分时候,他也耐心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