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检察官(119)
赵问松抬抬眼镜,仍在专注运笔,“有些话其实不该我来告诉你,应该等他什么时候愿意说了,他来告诉你。”
明澈向来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只当赵问松不愿说,“赵老师您别为难,我就是随便问问。”
赵问松摆摆手,“就他那种个性,什么也不爱说,你都是他孩子的妈了,我替他说两句也无不可。再说这原因我也只是猜测,他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爸和他妈妈分开得早,分开没多久后他爸就又结婚了,所以小白从小到大都很怨恨他爸。他大学刚毕业那时候,他爸托我把他收到门下,让我带他。其实就算不走这后门,我收下他也完全没问题——基础扎实、头脑灵活、关键是长得还好,他去警察局里小女警察都爱跟他多说两句话。
“过了几年,他爸去世了。他爸去世之后,他弟弟叫他回家收拾遗物。我和他爸认识许多年,关系很好,他爸给我留了一些文件,都是不想让孩子看见的东西。”
明澈迟疑问道:“里面的文件有问题?”
赵问松笑说:“文件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小白不知道我和他爸认识,一直以为面试进我律所过五关斩六将靠的是实力,而这些文件相当于告诉他,他是靠着他爸的庇荫才能得我青眼。当然其实这事也怪老徐,活着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交给我,非得等死后。”赵问松说到此处,气鼓鼓的,一副老小孩模样,“老徐这是根本没想到,等他死了,小白还愿意回家给他收拾东西。”
虽说这一解释也算在情理之中,但明澈细想还是觉得离奇,“就因为这个?他离开您的律所我能理解,但他完全可以继续做经济案件,为什么非要……”
为什么非要打最不好打的官司,争名逐利,迷失自我。
望着窗外出神片刻,赵问松叹道:“小白啊,最大的问题就是心思太重。老徐的文件袋上过封条,但文件袋到我手中时,封条是拆开的。那里面有……”赵问松停顿一下,“有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报告时间是他父母离婚时间的两年以前。”
这话说得极其隐晦,却也明白得令人不作他想。明澈这一瞬间甚至后悔在一分院楼梯间说过的话,徐翊白没对她拔刀相向都算他胸怀宽广,更何况他对她从未怀疑。而这世上有些父母也着实令人惊叹,真是以毕生之力拼命为孩子留下毕生阴影。
墨已用完,赵问松拿起墨条随意磨了两下,“其实我多少能理解他。这么好强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心里肯定比挨了一刀还难受。小白这人啊,很多时候虽然不按规矩办事,但本性不坏,不能算是恶人——或者说,不能算是大奸大恶之人。而他在那时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更像是……”
墨条在砚堂中央停顿。赵问松眯眼思考片刻,最后下定结论,“更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之后的叛逆——对,叛逆。”
--------------------
第56章
=
徐翊白的辩护律师是邓航。没真指望邓航上庭辩护,只是进了看守所后只有律师能探视,邓航可以帮着里外传递消息。而明澈再见到徐翊白是在逮捕两个多月以后,借了职务便利,盛南华也没少出力,总算极其勉强寻个借口见到一面。
明澈站在会见室门口,与徐翊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门在背后关上,四下安静,明澈竟蓦地有些紧张。徐翊白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无论如何穿着也都无损他的英俊,双眼明亮锐利而锋芒毕露,好似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被困囚一方。
徐翊白坐在桌后,抬起手臂,向明澈勾勾手,“过来。”
听邓航说徐翊白在看守所里的待遇可谓相当不错。徐翊白执业时虽被外人说成跋扈刚愎,可实际上圆滑老道,没少帮当事人打点各处,以至于如今即使他沦落为犯罪嫌疑人,看守所内外也很念他的好。至于同屋那些犯嫌,知道徐翊白的身份以后更是把他当成免费法律咨询,日日恭敬时时客气,气氛和乐得诡异。
可即使徐翊白不会被这种地方见不得光的潜规则为难,明澈也还是担心。
明澈走到徐翊白身边,垂眸看他。就算保养再好也毕竟年逾四十,看守所里休息不好,走近了也能看出徐翊白憔悴了些。徐翊白没说话,伸臂抱明澈的腿,将耳朵贴在明澈小腹处听了一会。腹腔中安静平和,如同宇宙沉睡。明澈轻轻摸着徐翊白硬得扎手的头发,安抚一般,“太早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的。”
徐翊白放开手,仰头凝视,“腰还是那么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几乎什么都吃不下的日子其实只持续了半个月。半个月后虽然依旧处处都是雷区,至少能吃的选项多了不少,徐翊白家阿姨和尹泽川家厨师已经可以熟练地在可接受范围内进行搭配,维持摇摇欲坠的营养平衡。明澈不想让徐翊白担心,小声嘟囔,“才十二周,要是真那么明显那就是我吃多了。”又伸手示意徐翊白把手递过来,抓着略微粗糙的手掌往小腹摸,“其实已经凸出来了一点,就这里,以前不这样的,摸没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