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下很少去山下, 但现在, 他好像对山下有点兴趣了。

他答应每天过来帮闻英看看这片三角梅, 而且做到了。

可是师父说他要勤奋练功, 不能去山下。

他有一次偷偷跑到山下，可惜的是，没见到闻英。

再相遇时，已是十八岁。

顾林下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她进了轿子。他没过去打扰她，只是远远地目送她。

时间流逝，无名观渐渐被周围人所熟知，山下的人都知道他，需要用到武功或者大力气的活儿，都会来找他帮忙。

等他年岁渐大，师父走了，他变成一个人。

六十岁时，也有了白头发，周围百姓叫他老道。

老道也挺好，顾林下乐呵呵地过每一天，只是每一天，都回去三角梅那里转一圈。

这一年，天气异常、春日里下了大雨，很大很大，村民们的家都被淹了。

顾林下让村民们都住到山上来。

他自己下山去救人。

某日，他见到一对婆孙，定睛一看，他觉得这位老妇很眼熟。

不过，就算不眼熟，他也一定会过去救人。

老妇把孙女儿托到树上，让孙女儿用手脚扒拉住树干。

而她自己，则因为体力不支，渐渐往下沉。

顾林下赶紧把船划过去，他先把小女孩儿抱到船上，而后跳下水：“我扶你上去。”

老妇冷得直打颤，慢慢点头。

可老妇体力不支，无法自己发力，两人捣鼓了一会儿，都没能上去。

幸好，有两个青壮正好划船出来救人，看到顾林下，认出这是收留大家的老道，连忙过来帮忙。

顾林下道：“你踩着我上去。”

老妇人点头。

青壮一边拉人一边道：“道长，要不还是我下去吧？”

顾林下摇头：“你们身上还清爽，我湿都湿了，就别折腾了。”

老妇人上船的动作一顿，回头道：“你是……越林山上的？”

两人目光相触。

有些混浊的两双眼睛对视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你啊。”闻英笑道。

顾林下点头，也笑了：“是我。”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

等到了山脚下，顾林下亲眼见到闻英踏上土地。他道：“你们先上去，我再去转转。”

末了，他道：“山上的三角梅长得很好。”

闻英以为，她会有机会和他交流一下三角梅的养植经验，可是，后来，他没在回来。

村民们哭天抢地。

他为了救个孩子，被大水冲走了。很多村民亲眼看到，想去救他，可来不及，水流太猛太急。

闻英站在原地，拄着拐杖静静站了一会儿。

等大家情绪平复下来，她提议道：“我们给老道塑个泥像吧，他是我们的恩人。”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很快，无名观多了一尊泥像，是根据他被冲走之前的姿势做出来的。

供奉第一天，不同于其他村民送上的瓜果三牲，闻英放了一束三角梅上去。

她闭上眼，脸颊滑下一滴泪，而后接连不断，正好滴在三角梅上。

顾林下以为自己没了，不想，一睁眼，发现这里云雾飘飘。

“这是何处？”

“这是飞升之处。”鹤发童颜的上仙道。

“你在凡间修行，有大功德，百姓供奉你，你已进入飞升行列。”

顾林下大吃一惊：“供奉我？”

“对。”上仙笑道。

“只是，你尚有情劫未过，七世情缘，尔去轮回吧，先过了情劫再说。”

而后，顾林下眼前一黑。

第一世

他是马奴，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他每日为大小姐牵出她的马。

他知道，她叫闻英。

他的手污浊藏垢，她的手莹如白玉，他们如何相配？

他只奢望，每天看到她。

可就连这样的心愿都实现不了。

她要出嫁了。

第二世

他是病秧子富家公子，她是贫家女。

冲喜当天，他只来得及掀起她的盖头，一笑，而后，再无知觉。

喜事变丧事。

第三世

她出身尼姑庵，他出身和尚庙。

两座山头，偶一相遇。

金风玉露，却只能擦肩而过。

从此，山头多了两个遥遥相望的人。

第四世

她是末代公主，叛军已在宫门。

“听说闻英公主貌美，交出公主，或许可以绕你们狗命！”喊话的人发出放肆笑意。

“女儿，父皇疼你这么多年，别怪我心狠，就算我们已败，也绝不允许有人侮辱皇室。”

闻英站在城墙上，衣袂飘飘，仿若随时随风而去。

她一眼看到了叛军左侧骑在马上的俊朗少年。

原来那晚元宵节送她花灯的人，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