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遗照前的香炉被撞倒,香灰撒了一地。照片里那个曾经几次去孤儿院耐心看他陪他只为把他带回家的人,仍然温柔地笑着。
而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闻着那弥漫开的香灰味道,只觉得一阵窒息。
撞上了桌角的耳朵生疼,嗡嗡作响,脑子里嘈杂一片,邻居议论的声音、堵他的人骂他的声音、最后全都汇聚成了养父的那一句话。
你天生贱种,你烂命一条。
……
在遇见赵霓夏之间,他过的,就是这样烂泥一般的生活。
裴却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没有点燃,在指间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是什么时候从烂泥里被拉出来的?
是在他让赵霓夏考虑放弃选他合作的时候,她站在午后透着光的长廊上对他说,“如果我每句话都要听,都要往心里去,累不累啊?”
是在后来,拍第一部 戏前和她一起上演技培训课的他,被没出道的练习生们议论的那天。
他还记得,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他原本在隔间里,听到外面赵霓夏站出来为他说话,和那些人吵了一架把他们骂跑,忍不住走了出去。
她看见他很惊讶,问他:“……你都听到了?”她动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没说什么,只泄了点气道,“我已经骂过他们了,你别往心里去。”
那天离开时,他和赵霓夏分开坐公司安排的车各自回去,他在车里闭眼靠着椅背等司机来,坐上了自己的车的赵霓夏却忽然折返,拉开了保姆车的门。
她好像还是怕他受影响,特地来跟他说:“今天听到的那些难听的话,你不要在意。”
很奇怪。
他听过更难听的话不知有多少,比那些练习生说的脏的锐利的字眼多了去了。
养父入狱后的那几年,他早就不再把这些放在心上,为了赚钱进入览众的时候,更是做好了将来有一天,被更多的人辱骂攻讦的准备。
但她开口的那一刻,明明是傍晚,他却觉得她背后的光和那时在长廊上一样亮,亮得刺眼,将她映照得澄澈又明亮。
“有些人的内心和精神,都只配当个渣滓。”
她语气平和地对他说。
耳边纷杂喧嚣吵闹了多年的噪声,在那瞬间突然就被隔绝了。
整个世界刹那静了下来。
退散不去的光将她柔和成了一个温软的美梦。
后来每当他坠入过去的旧事深渊中时,都会想起来,他无数次地想起她站在车门边,认真地对他说:“——那些渣滓的声音,你别去听。”
……
黑暗里,关了灯的酒店房间寂静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薄纱般落进来。
赵霓夏已经回到酒店,给他打来电话。
“我刚刚到。”她道,“等很久了吗?”
裴却躺在床上,握着手机和她说话,声音和夜色一样柔:“还好。”
她似乎也躺下,那边传来薄被窸窣的声音。
她和他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没有提这个时候网上发布的澄清,只陪他说着其它话题。
她好像还是在为他难受。
裴却一边不希望她这样,一边又忍不住沉浸在她这时候的迁就和温柔里。
他到底还是得寸进尺地开口:“赵霓夏。”
“嗯?”
“今晚电话可以不挂吗?”
她犹豫了两秒,应下:“好。”
他又问:“事情处理完以后,我可以去探班看你么?”
那边迟疑着,过会,缓缓回答:“……嗯。”
他低声地说:“赵霓夏,我想见你。”
她停顿,声音变轻了些:“等探班就可以见到……”
“你想见我吗?”
“……”
她的呼吸声重了两分。
“你想见我吗?”
他像是引诱,像是逼迫,不放弃一点阵地,一字一句清晰地又问了一遍。
那边沉默了好久,才很轻地,细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想。”
裴却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她在为他难过,他却利用她的迁就和温柔,诱哄地听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但他控制不住。
他着魔般又问一遍:“你想见我吗?”
漫长的沉默后她才很低很低地答,“……想。”
脑海里,精神快要高|潮了。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字。
裴却闭了闭眼。
窗外月亮很亮,今晚格外地亮。
她翻了几个身,又换上新的话题。他没再说话,在她柔和的声音里,竭力地压抑着自己躁动的情绪。
这通电话聊了很久,她真的没有挂断,一直说到她不知不觉睡着。
电话两端静下来。
他轻声地叫她:“赵霓夏。”
那边只有她听不太清的细微呼吸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