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旧事(40)
张绪说,行业联名保了她,此事他可以不再追究,要她好自为之。苏幕遮也曾怀疑过,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想的多了也没有答案,索性不再纠结过程。
只是《公议报》是彻底停刊了,这让苏幕遮无比痛心。又过了一阵,她借助租界一外国友人的名义,重新创办了一份小日报,取名曰《青山》,在这孤岛中继续坚守正义。
牌子可以易,但报纸所承载的精神和价值,却始终一脉相承。
苏幕遮再也没有见过沈犹怜,只是在报纸上经常看到新闻,她经常出入小野门邸,那儿夜夜都有婉转优美的戏曲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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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沈犹怜已经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军统地下站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在又一次情报泄露出去,战事失利的情况下,小野怒火中烧,发誓要找出隐藏在暗处的间谍。
新年临近,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
沈犹怜陪着小野在猎校场练枪。小野发泄似地射了几枪后,转头问沈犹怜,“我听张绪说,当初沈小姐在他父亲手下谋事,跟着也学会了用枪。没想到啊,沈小姐除了会唱戏,枪法还极好,真是精彩。百闻不如一见,不如今日,让我也开开眼,可好?”
沈犹怜不知他是何意,顺从地打算从他手中拿过枪来,“先生想看,我打几枪就是了。不过很久都没碰了,手生疏了。瞄的不准,您可不能笑话我。”
“沈小姐永远都是那么谦虚,不过,”小野收回了手,“我们不在这儿打,换个好地方。”
小野带着她来到日本宪兵队。走廊幽暗无光,里面阴森的可怕,除了每间房里的哀嚎,就只剩下狗吠的声音。
他们来到其中一间。铁的栅栏门打开了,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沈犹怜生理性地泛起了恶心。
当她看到牢间景象的时候,腿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沉地一步也不能移动了。
一个女人赤|裸着上身,双手反绑被吊在半空,身上鞭痕和烙铁的印记交错纵横,铁钩勾穿了下颌,另外一端挂在天花板上,她的头奇怪地仰着,脸上全是血迹,完全看不清楚面庞。单薄的一条深色裤子松垮地挂在身上,腿部的裤子破了一大块,像是被狼狗啃食过,露出阴森森的白骨。她的身下,流淌着一滩鲜血。
两个打手,一人拿着皮鞭使劲挥舞在她身上,带出一道道新的血痕,另一人守在炭火旁,将那烧红的铁条从中取出,一点点地贴在她的上身。
一片雾气升腾而起,血肉被烧焦的味道迅速弥漫,那人的身体下意识地抽搐一番,因为下颌的铁钩,发出声音都是沉闷而嘶哑的。
“还没招吗?”小野在身后悠悠然地问。
“没有,将军。”两个人住了手,上前报告,“这个地下党情报员太顽固了,能用的刑罚都用了,就是撬不开她的嘴。”
“那就不必再问了。有时候我是真不理解这些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信仰,承受着这么巨大的痛苦,甘愿丢了性命也无所畏惧,这到底是为什么。”小野摘掉白色的手套,走到沈犹怜的身后,从腰间掏出枪来,递到她的手上,帮助她慢慢地举起来,瞄准那被吊之人,说,“沈小姐,开枪吧,心脏位置,打得准吗?”
沈犹怜能感觉到自己端着枪的手是无力的,唇干的快要裂开了,心脏翻滚着不适,眼神也不敢再直视前方,手下意识地想要放下,她推脱道,“她身上的伤口和血迹太多了,我分辨不清,怕是......打不准。”
“没关系,”小野握紧了她的手,不让她逃避,“直视前方,打不准多打几枪就行了。就像这样。”
他故意带着她向下打偏了一些,子弹进入身体,一注血涌出,那人扑腾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呼吸都变得局促了起来。
小野放开了她。沈犹怜不忍再看她被折磨,端稳了枪,对准那人心口开枪。没有了挣扎,没有了声音,铁链微微动了一下,牢间便回归了沉寂。
小野为她鼓掌,“沈小姐果然好枪法。”
***
台上的戏演完了,剧院的观众起身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沈犹怜和林亦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个座位。
“今天小野让我杀了一个人,一个中|共地下党的情报员。”
“如今国共关系紧张,杀了,便杀了吧。”
“原来你这么想。”沈犹怜轻轻一笑,悲切道,“可她不是中国人吗?我时常在想,若我是她,我能不能做到像她一样,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也要守护所谓的信仰。思来想去,我总觉得自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