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旧事(14)
“张绪,”和平日相比,沈犹怜仿佛换了一个人,她也靠近他低声说,“你要如何对我都没有关系。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叮嘱你。你父亲生前最厌恶和日本人合作,如今你继承他的衣钵,希望你也能像他一样,千万要走正途,不要给张家丢脸。”
“还轮不到五姨娘来教我做事情。”张笏轻笑,将围巾从脖子上摘下来,扔给那两名士兵,“父亲无辜被害,泉下定然凄凉。五姨娘行为有污,与父亲清誉有损,现将其就地正法,让她去陪父亲去吧!”
两名士兵先是面面相觑,继而默契地拿起围巾,缠绕上了沈犹怜的脖子,手上也开始加了劲。
院子里的士兵荷弹而站,张笏的其他姨太不敢出一句求饶的话,团在一起窃窃私语。
“住手!”紧要关头,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苏幕遮费了很大劲才从人群里挤进去。
张绪不屑地看向眼前挂着相机的闯入者,吊着眼睛问,“你谁啊?为何无缘无故闯入这里?”
“《公议报》记者——苏幕遮。”苏幕遮举起手中的相机,咔嚓拍下了眼前的场景,不卑不亢地看向他,“张司令,民国立国已二十余载,不想却还存在着这封建糟粕。是谁允许你在此私设刑场,擅自决定他人生死的?”
“风雨飘摇,有枪便是王道。这是我自己的家事,我自行处理,何须同别人多言,又何须经过他人允许。”张绪一笑,手也婆娑了一下别在腰间的枪支。
苏幕遮举起手中的相机,“你就不怕我将这照片报道出去?”
张绪张开双臂,做了个手势,“苏记者快报啊,让广大读者评评理,礼崩乐坏,如此不守妇道之人,究竟该不该死?”
“你们继续。”他又动了动手指,两名士兵不再关心其他,拉紧了手上的围巾。
沈犹怜只感觉窒息感愈来愈强,霎时头昏目眩,眼前苏幕遮的影子也在慢慢变暗,却无端升起一份美好的感觉来。
即使上次说了那么狠的话,可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出现了。沈犹怜心想,还有很多未来得及做的事,这样被人诬陷死去太过于憋屈。她又想,那日她们在咖啡馆吃的蛋糕五彩缤纷,醇香可口,若还有机会,她还想再去吃一次。
“你住手!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苏幕遮看着无法阻止的事态,再次厉声道。
“我就是想出人命。”那人的声音照旧冷漠。
围巾越勒越紧,沈犹怜脸色也越发青紫,发出低沉的沙哑声,像一个无法为自己申辩的哑巴,只能静待命运的安排,在无限接近死亡中明明灭灭地浮沉。
苏幕遮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上前几步离张绪更近了些,低声同他说了几句话。
张绪先是一愣,继而握紧了拳头,手上的青筋都凸起,继而从牙缝中恶狠狠地咬出几个字来,“住手,放开她。”
围巾瞬间松掉,沈犹怜无力地跌倒在地,轻轻咳嗽着,从刚刚濒死的状态中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饶你一命,滚出这里。”张绪对着地上的沈犹怜说,他又看看身边人,颇为深意道,“苏幕遮,我记住你了。”
“能让张司令记住,荣幸至极。”苏幕遮同他说完,上前来到沈犹怜面前,解开了她手上的缚绳,随后将人扶起,慢慢离开公寓。
“司令,就这么算了?”张绪身旁的副官愤愤道。
张绪伸手打断了他说话。看着两个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似有还无的冷笑。
***
回到鼎沸的城市里,沈犹怜才有了一种逃离地狱的真实感。
看到沈犹怜已无大碍,苏幕遮很干脆地开口,“看来沈小姐是无事了,我要回报社了,你自便吧。”
“今日,多谢救命之恩。”沈犹怜的眼前又出现了方才的场景,在即将陷入黑暗的时候,她瘦弱的身躯却像是一束光,照在堕落的乾坤,将她从地狱拉上来。
“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样对待一个女人,充满了传统的陈旧和迂腐。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的。”苏幕遮怕她误会,继而赶紧补充道,“至于你我,还是上次之言,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罅隙,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沈犹怜的笑融进了车水马龙中,“我也没有想跟你做朋友。”
“那最好了。”苏幕遮不言不语地离开,身影很快消失。沈犹怜照旧站在原处,呆呆地望着那早已看不到的背影,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天渐渐黑了下来。卖蘑菇豆腐干的小贩,扯着嗓子在小巷叫卖,散了学的孩童在休闲地踢毽子,热闹非凡。晚饭后,苏幕遮独自坐在台阶上,望着天边的月亮发呆。她想,这都市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正面繁华璀璨,背面却灰暗惨淡。传统与现代交织,并蒂生出一朵美艳的奇葩,可也终究带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