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民国](22)
“你真不问啦?”陆应同将电台收好,箱子仍旧放回原位,用垂下的床单虚虚实实地掩住。
谢云轻犹豫了一下才解释:“我想,你这行,连同你本人,都是秘密,我知道太多反而对你不好。”
陆应同逗趣似的反问:“还请谢大科学家解释解释,我这行,是哪一行?”
说着,将兜里一张商用电台许可证拿给对方看,仪器型号和编号、发报许可范围、权利人,都详明标注在上。
也对,特务嘛,刀尖上行走,事关自己身家性命,行事当然比她一个旁观者的思虑要谨慎得多。
谢云轻稍稍松一口气,眼神也恢复了往常的光采,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说说你刚刚都鼓捣了些什么?明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眼睛一眨都没有眨,却还是没看明白,滴——哒哒哒,那是什么意思?”
陆应同原想再逗逗她,可是见她侧过首,掩口微微打了个哈欠,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便简略地说,这是托自己一个在长沙的好朋友从邮箱里拿到钥匙后,再去京储银行在长沙的分部保险柜里取些钱,用于南岳镇尤其是周边山区地带儿童的医疗金。
他还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不用担心孩子们问医的事会是个无底洞,根据质量守恒定律,有还未填满的洞,就一定还有取之不尽的源头。
至于“徐勉”这个“好朋友”的名字,自然隐去不提。
“陆才子的歪理真多。”谢云轻嘁了一声,不以为然,“还质量守恒,你当我没念过么?”
“啊,哈哈,忘了你念的理科。班门弄斧啦!”陆应同尴尬地挠挠头,眼睛一转,得意地又说,“不管怎样,今天我也算是在你面前大大地表现一番了!”
“可你费这么大劲儿,肯定不是‘一些钱’能概括的了……”谢云轻恢复撑在床沿的姿势,看起来懒懒的,“我原以为,特务处是个挺清水儿的地方。”
陆应同没忍住笑出声:“特务处,清水儿?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在谢云轻听来,一如南岳镇上对方喝醉酒大声肯定她一米六八时的那样。
烦人。
特别地烦人。
可是就算那酒鬼能从自己此刻憋红的脸上读出这种“烦人”的心情,多半也只是挠挠头,然后两眼放光地欢呼,谢云轻说我好特别!耶!
陆应同自顾自笑了好半天,觉出对方脸色要炸,忙及时止住,咳嗽两声继续说:“好啦好啦,虽然不知道重庆把这件事情定性为几级机要,但真计较起来,知道的人也不算少了,我不怕告诉你。”
“你千万别告诉我。”这回谢云轻的脸色是真要炸了,她连连摆手,一脸正色道,“实话说,令尊给我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陆应同却完全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探身向前,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摁在被窝上,然后附在她耳旁,不等她回避便快速说完:“我亲生母亲,姓孔。”
什么孔?民国二十七年还能有什么孔,当然是孔祥熙的孔!
谢云轻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应同,又垂下目,似乎在回忆什么。
“别想啦,她十一年前就定居去了海外,就算你曾经在南京的什么宴会上见过,那也是很小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我娘的模样,你又怎么会记得起来?”
陆应同打断她的回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第一声‘娘’还没喊出口,她和我父亲就离婚了,所以你知道,我父亲在中央之所以不受待见,那都是有大渊源的。”
“哦。”谢云轻恍然大悟,“所以你给我的这枚钥匙里的……取之不尽的……源头……”
不得不说,这关注点实在令陆应同大跌眼镜。
他虚空地扶了扶鼻梁,虽然那里并没有文化人的金丝框眼镜:“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做好保密,不会有人横插一杠的。”
“其实孔家人就算知道了钱款的去向,也未必会不乐意,我看他们不就经常办慈善晚宴嘛!只不过,要是被发现了,这钱可就不能匿名捐了,还得联系报社拍宣传照,当然也免不了大作一番文章树立他们的正面形象。”
陆应同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厌恶,表面上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唔,他们办事,就是麻烦。”
谢云轻似有所感地扁起嘴,微微耸一耸肩:“我理解你的意思。”
她娓娓道,“旧年,我父亲在北平时,还兼任卫生局局长,我记得南京新生活运动最开始的时候,连着出了两三年的国民健康报告,其中就提到儿童缺碘的问题。”
一时又转回了最开始的主题,“可惜,新生活运动轰轰烈烈的这十年,医疗经费按说也批下不少,可这回来到内陆,才知道随处可见的问题始终没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