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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民国](2)

作者:荔子然 阅读记录

见对方一脸困窘,她很解人意地转头继续往上。

或许是还下着雨的缘故,脚下仍是慢慢的,“衡之先生自去年夏天开始奔波临时大学的校务,闲时还要负责东北流亡的中学生的国文课,想必神思忙倦,没顾上提醒你。现在寒假,大家都回家了,不过你别着急,我会一直在,之后随校迁往昆明,我也会跟你一起。”

“如此,多谢。”陆应同哽了一哽,“请问怎么称呼?”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谢云轻。

过去在北平念书时,在叔父陆衡之教授平素治学的归园里,两人曾打过几次照面,可惜都是匆匆擦肩而过,没能说上话。

初次正式见面,陆应同想表现得礼貌一点。

“谢芷。”

“有否小字?”

甫一问出口,陆应同便知自己唐突。

谢云轻却很大方:“云轻。”

云轻……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陆应同将《洛神赋》的这一句放在心里重又回味了一遍。

与此同时,听见对方友好地解释道:“云淡风轻,云轻。”

原来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啊。

陆应同尴尬地收起那些浪漫的思绪:“山下路远,这一趟还要多谢云轻学……云轻,我叫陆应同,行二,家中唤我仲斐。”

曾听叔父提起,谢家的女孩启蒙早,实则年纪并不大,比自己还要小上几月,故而陆应同擅作主张略去了“学姐”的称呼。

他等待片刻,见对方并没有提出异议,便放下心来。

“应同,挺好听的。”谢云轻琢磨了一下,“仲斐……我从前只知陆家妹妹陆有晴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孩儿。你家中还有一位哥哥?”

“嗯。”陆应同没有顺着说下去,她便不再多问。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位于集贤峰一侧的南岳圣经学校。

北大、清华和南开迁至长沙组成临时大学后,校舍不够,便将文学院设在这里。

一条从山上迤逦而下的小河从门前流经,因为连日春雨不歇而显得湍急。

进入合院,山光树色,白墙绿瓦,确实是一处清幽的读书地。

陆应同将小骡子牵到伙房后的空地上,寻了些干草与它。

这小骡子一点都不娇气,甚至兴奋地打了个响鼻。

回到宿舍,谢云轻已经帮他收拾出一张素朴的书案。

桌椅都已斑驳,但她在案上铺上白纸,一角置上喝完的白酒小瓷瓶,盛上门前小河的水,插上三两松枝,一梢斜斜倚着碧青的窗纱,又是一屋生机盎然。

陆应同心中蓦地涌出一种有着有落的自在,也上前去,从箱子里取出纸笔和书本一项项摆上。

谢云轻猛然一怔,目光锁在他手里的一令信纸上:“你,你是从重庆来的?”

陆应同手上拿着的信纸,正是西南有名的嘉乐纸。

自南京国民政府迁至重庆后,报章出版、学校教科书的用纸一日紧似一日,用峨嵋林木、岷江水制成的嘉乐纸一时风行,在重庆行销大盛,到后来甚至需要凭证申购。

“我竟忘了,原曾听过衡之先生夸奖家中侄儿以联考第一名的成绩被中央大学录取。”

谢云轻搁下笔洗的双手全无血色,触目冰凉。

声音也是冷冷的,连先前那一点淡漠的关切都消失了,“阁下前途大好,为何不留在重庆,何苦远道来此。”

窗外,满目参天巨木,枝叶扶疏。

雨后润青的角落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哞哞的叫唤。

魁梧的蓑衣人靠在满长青苔的墙围旁,斗笠下黑白分明的眼总是有意无意朝着这边射来鹰一般的光。

“我这里不缺眼线。”

谢云轻的指尖离开那方青玉雕秋桐叶的笔洗时,带着仿佛再不愿与对方多说一个字的决绝。

那一瞬间,陆应同感到自己心头刚攒起的一口温热,也随之抽离了。

“我父亲对你做的那些事,我没有资格替他向你道歉。”

他尽力保持平静的神色,放下信纸,只是茫无目的地整理书本,“但我来这里借读,并不是为了监视谁,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父亲……”谢云轻的背脊瞬间一僵,“你父亲,是……”

陆应同不忍心窥见她眼中那些累累的伤痕,喉间咽了咽,微微点头:“你知道的是他另一个名字。”

他的父亲,是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一处的副处长,也是储奇门药材工会大楼甲字部的主人。

那是一间谢云轻待了整整六十三天的审讯室。

去年平津沦陷后,就在陆应同伴同婶母和小堂妹有晴从北平南下后的一天,谢云轻和好友西出妙峰山,一路从中|共在晋察冀的边区穿过,又途径豫鄂皖苏区,最后抵达汉口,登上溯江而上的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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