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114)
接下去的一整天只是静静地过去,间或又下过几场雨,但并不太久。他们生火、做饭、交谈、散步,不用考虑方案与扩初,不用开会谈判,也不用管审批催款,一切都回到了生活的本源。
随清感觉很好,这是她许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假期,离开城市,离开工作,离开往事,彻底地离开。只觉心沉静下去,静到可以听到林间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闻到每一丝潮湿芬芳的气息。
这种体验让她想到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一段话,说抑郁症最早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当人类从狩猎采集进入到农耕文明,有一小部分猎人始终无法习惯禁锢在一片土地上辛劳的耕作,他们不喜欢整天计算着季节与收成,担忧着即将来临的冬季,这些人便是心境障碍最初的患者。但尽管适应不良,这一段特殊的DNA终于还是跨越了万年,散落在今天全世界的人群当中。此时此刻,也许有许多同样生而自由的灵魂正在某个地方的四面墙里,四顾一片灰暗。也许他们要做的只是这么简单,走出去,奔跑起来,就像他们生而自由的祖先,回到生活最初的本源。
就像现在的她,坐在一栋木屋的门口看雨,大把地挥霍着她本来一点一滴都不敢浪费的时间,一直等到有人在她身后,给她一个格外深长的拥抱。
她回头,与他相对,看到的彼此还是昨天来时的样子,内里却已经截然不同了。他知道她无比灰暗的青春期,不能有任何秘密,甚至不能关上一扇门,她也知道他在三岁之前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给你一个拥抱。”他对她说。
“你那时才六岁。”她笑,表示遗憾。
他却反驳:“穿越又不是这么穿的。”
“穿越也有规则吗?”她不屑,只是放松地靠在他身上。
“反正六岁的我也需要那个拥抱。”他在她耳边喃喃。
不必他继续说下去,她就已经懂了。就是那一年,他回到孤儿院,在那里看到许多被抛弃的孩子,其中就有Gina。她转身过去,也展臂拥抱他,格外的深长,像是展开了全副的心扉,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又一个黎明来临,他们用丙烷炉烤了最后一点香肠,还因为失手掉了一块吵了一架,互相埋怨,然后坐在门边,开始玩笑饿死的可能。
“如果我死了,”随清先开口,“回去读书,旅行,开party,找个年纪相仿的女朋友。”
大雷叹气,仿佛在说怎么又回到这几句话?而后便是原话奉还:“如果我死了,回去工作,旅行,开party,再找个男人。”
随清点头。
“但别是那个老邱。”他补充。
她失笑,回答:“好,我会找个像你一样的人。”
“你找不到的。”他轻嗤一声,说得很肯定。
“那我尽量吧。”她愈加要笑,直到听见山脊另一边传来风声。
片刻,他们才意识到那是直升机旋翼发出的声音。
他于是起身,朝他伸出手:“遗憾,no new guy for you.”
“遗憾。”她笑着,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当天夜里,随清和魏大雷从G南机场出发飞回A市去。次日,港区改造的项目开标,清营造提交的方案落选了。
这个消息是邱其振在电话里告诉她的,那时,她正坐在清营造的办公室里,隔着一道玻璃门,魏大雷在外面抬起头看着她,似有感应。
“他们还是想要一个更商业一点的方案。”老邱在电话这样对她解释。
随清表示十分理解。对于这个结果,她其实已有预料。港区项目的招标虽说是从规划和场地设计阶段开始的,但其实地块十几年前就已经拿下,要用来做什么,至少挣多少钱,开发商和当地政府都早有打算。最后获选的方案果然就是将整个住宅区改建成商业步行街,保留并修复其中有观赏价值的老建筑,但居民全部迁出。就跟这个城市里其他老建筑群的改造结果一样,成为又一个游客的主题乐园。
要说失望,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十年过去了,曾晨的概念设计依然不能成真。
但她还是郑重地说:“不光是为这个项目,也不光是为了G南或者Q中心,您帮了我很多,谢谢。”
不知是不是因为延迟,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邱其振才道,“你是个优秀的建筑师。”
“您也是优秀的业主,有审美的那种。”随清静静笑了,相信这并不完全是商业互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只是在猜罗理会不会把这个笑话也汇报给他听了。
邱其振果然笑起来:“怎么又搞得像道别一样?我早就说过,我们的理念重合,以后有的是合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