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109)
随清像是早有预感,这也许会是她穷尽此生都绕不过去的问题,又或者只有当她做得足够好,才可能与现在有一点不一样。
她想了想,回答:“他曾是我的爱人,也是恩师,但我们的设计风格还是会有不同。”
“曾晨作为著名建筑师,他设计风格业内都很清楚,那请问您的风格又是什么?”记者又再发问。
随清又答:“无年代感,不改变地貌,就地取材,主动节能,以及更加先进的灾难控制能力。”
记者并不意外这样答复,又问:“就像G南登山基地?”
“对。”随清点头,莫名觉得正钻进一个圈套里,心中却无有多少恐惧。
果然,记者放了大招:“这个月正好是那个地区上一次特大泥石流灾害的十年祭,天气预报提示最近又会出现连续的强降雨天气,您对您作品的抗灾能力真的这么有信心?”
“是,”随清肯定,继而简单解释,“登山基地掩蔽在山体结构之下,几乎不会受到泥石流和落石冲击的影响,中继站可以按照天气状况迁移,而且……”
记者正等着她说下去,房间门开了,魏大雷走进来。她看了他一眼,他便静静站在那里。
“而且,我不介意去那里亲身体验。”她微笑着结束。
大约这回答实在出于意料之外,视频中断之前,随清分明看到那记者脸上错愕的表情。
晚上,随清跟同事一起吃饭,她叫魏大雷回去民宿等着,散了席才得空打电话给他。
这一次,她跟他一样的策略,电话接通的时候已经等在永娟家门口。
但他还是比她机灵,电话接起来就听到她在街上说话的声音。二楼一扇窗开了,他探头出来看见她,无声笑了,一扬下巴示意她进来。她没介意这个动作的轻慢,只是收了伞,走进客堂,一路接受老板娘的眼神检阅。
上楼进了房间,她便开口道:“我今天去工地了。”
“嗯。”他应了一声,看着她等着后话。
“工长说,你是G大的学生?”她不绕圈子。
他倒是笑了,走到窗边,从地上一只书包里掏出一个塑胶卡套,拍在茶几上。果然就是一张学生证,上面有G大的校徽。
“什么时候的事?”随清尽量心平气和。
“去年十二月。”他答,倒也老老实实。
“那怎么不去上课啊?”她揶揄,总算知道了他怎么搞定的签证。
“就是个汉语进修班,教的东西我都会,考试都已经过了。”他还挺自豪的样子。
随清看着他,很想问,然后呢?G大也有建筑系,估计也招留学生。半年的语言培训之后,他会做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这不都是你想要的么?她仿佛已经听见他在这么说。
问,还是不问?她一时犹豫。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她又一次提醒自己。
最后,却是他先开口道:“你说亲身体验,什么时候去?我跟着你。”
她蹙眉,本来是要拒绝的,甚至觉得这话疯得可以,但这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主意。要说疯,疯的也是她。
他只是说,我跟着你,仅此而已。
到达时,随清已是一身泥泞,精疲力尽,她看着眼前的中继站问道:“这个,是你造的?”
大雷上前,伸手一抹门楣上的编号,点头回答:“没错。”
“那就这里了。”她于是推门走进去,扔下背包倒坐在地上。
正如天气预报所说,一夜大雨,整个小镇像在水里泡着。第二天一早,趁着短暂的晴好,他们出发进山。
上到观景台时,随清又一次走到基地的洞口处,望着脚下数百米的深谷,直到身后有人走近,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她突然想,如果那一夜在Q中心那道飞檐上,没有这只手拉住她,事情又会是怎样?
如果?并没有什么如果。
她不再继续深究,只与他在洞口的边沿坐下,全然无视那骇人的高度,分享一餐苹果与压缩饼干。
雨来得突然,似乎不是从天上降下,而是由草甸之间升腾起的水幕。这幕渐渐浓厚,头顶压境的乌云是一千种不同的灰度,天地失色,模糊了透视感,如同泼墨山水一般。石浪为他们遮蔽了大雨,偶一阵风吹来,才有水雾扑面。
等雨小了一些,两人又再出发。按照户外顾问的建议,避开峡谷河道,尽量选择空旷区域行进,直至走到这座中继站,满足所有的条件——在开阔的高地上,而且是他造的。
大雷通知了基地他们宿营的位置,两人脱掉鞋,换下湿衣,在屋外支了雨篷,生火做饭。
天黑前,雨又停了几小时,放眼望出去,便是绵延无尽的云海。他们坐在门口端着不锈钢小锅吃饭,这是长久一日之后的第一口热食,哪怕无味也近乎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