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59)
“禅修?”何染染拎着画具与许眠并行,悄声问她,“都学到什么了?”
许眠努了努嘴,“特别好睡。”
“……”何染染理解地拍肩,“换我也得睡。”
王随比她们先到,安排了工作人员搬来长桌板凳,铺好毛毡宣纸。这种待遇许眠和何染染从未体验过,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谁也不敢先上前。
兰蓝倒是习以为常,放下自己的东西后,还招呼她们过来选位置。
国画题材主要分三大类,人物、山水、花鸟,虽然画家各自有偏重与擅长,但每一种题材都得学、也都得会画,尤其梅兰竹菊,更是国画的入门课程。
兰蓝有度假旅游必写生的习惯,所带的画具比临时收拾的何染染要齐全许多,她性情外向,没什么架子,也很乐意与同行交流分享。
许眠因此分到了两支上好的湖笔,令何染染无比羡慕。
此时气温不高,晨风微凉,幽静的竹林中,三位女画家妙手丹青,挥毫泼墨,倒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王随坐在凉亭中小憩,本来嗓子犯痒,想点一根烟,最后还是作罢,索性品茗观景,这样好的竹林,这样好的气候,这样好的……
晏初水?
他来干什么?
晏初水的脚步很轻,没有打扰正在作画的三人,他径直走到凉亭坐下。王随给他递了个眼神,大概是在质问他的不问自来。
晏初水相当顺手地往前一指,正对着抓耳挠腮的何染染。
呵……塞个小姑娘到他们这里,就这么理直气壮?
这凉亭的茶位费可是他王随付的!
晏初水缓缓收回手,竖起食指,在唇上碰了一下。
他也给了王随一个眼神:安静点,别吵。
王随:……
写生是画家的基本功,要想画好某一类事物,得其神韵,往往要练习千万次,方能落笔有神。主要是将眼前具体的景物以纸笔做记录,为将来的创作打基础,所以写生会比正式创作画得快一些。
而写生归来后,则要在众多写生稿中挑选一些画得好的作为创作草稿。可以以某一张构图成熟的写生稿为基础,在笔墨和章法上提炼充实;或是选取两三张角度不同的重新布局,将优点融合为一,形成一个全新且完整的景象,也正是国画创作中俗称的“搜尽奇峰打草稿”。
花鸟是兰蓝的专长,所以没过多一会儿,她就完成了两张写生稿,似乎是画累了,她暂时将笔放下。
何染染全程挨着兰蓝套近乎,见她罢笔,自然是第一个凑上前。
王随见状,也起身走过去。
兰蓝大方且自信,侧过身子让他们赏画。其中墨迹未干的一幅,画的是竹海一隅,画中的细竹层层叠叠,疏密相间,构图多而不乱,笔力畅达遒劲,用墨浓淡相宜。
哪怕只是一张写生稿,也已经非常成熟完美了。
“学姐,你画得真好……”何染染由衷地感慨。
她自学国画起,最不喜欢画的就是竹子,因为觉得无聊,这些竹子每根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好画的,所以何染染的画纸上,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竹竿,连叶子都没有。
以一当十,以一概全。
王随看了一眼。
连句客套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甚至,他对晏初水看画签人的眼光也产生了怀疑。
而凉亭中的晏初水神色淡然,显然并不关心何染染画得如何,兰蓝已经画完两张了……那她呢?
许眠方才选了一个最远的位置,此时也是最后停笔的。
笔尖从纸上移开,她退后两步又看了看,应该是满意的,因为她低眉笑了一下,甚至没有注意到晏初水已然站在她身后。
像是画惯了大山水,许眠的画并不是某一根竹子,也不是几根层叠错落的细竹,她画的是整片竹海。
画中青山如黛、密竹如云,日影与露气浮动在竹林密叶之间,分不清每一根竹子具体是何形态,但万竿挺拔,自有一股不俗的傲气。
不拘于形,而取其神,笔不连而意贯,意虽断而气连。
她画的不是眼前的竹,亦不是远方的竹。
而是她心中的竹。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小姑娘转过身来,松软的长发盘起两个圆圆的发髻,露出纤细的颈项,芽绿色的连衣裙与苍翠的竹海融成一片,未免墨汁沾染衣袖,她将袖口一直挽至上臂,又细又白的小手臂上,隐隐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见到晏初水,她先是一惊,尔后是紧张地咬手指。
有点羞于展示自己的画作,怕落笔匆匆画得不好,让他笑话。
这也是晏初水第一次亲眼见她作画。
他记得许眠小时候手掌偏小,手指也不够长,握毛笔总是握不稳,学字的头两年,写出的字就像蚯蚓拱泥。而文人水墨画讲究的是“书画同源”,即一幅好画是对笔墨精神的追求,其绘画用笔与书法用笔是一致的,应以写代描,达到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的效果。